长篇连载：消失在中越边境的记忆（第四章 14 、15 、16、17）

Ruibin

浪漫！奖了！

估计来着的几篇将会越来越悲壮，如果那时再回头看老狼这篇浪漫情怀，会有另一番感受吧……

土著狼

［ 原 创 ］

长篇连载：消失在中越边境的记忆

16

死亡气息

我所属部队完成边境集结后，立即投入了紧张的临战训练 。其中一项重要内容，是对官兵进行“不怕死”之革命传统教育 。


老政委关于死亡的论述，真是别具一格 。他在战斗誓师大会上，用浓重的山西话说：“ 死有什么可怕 ？我抗美援越时，见得多啦 ！子弹打断腿，锯了装个假的，照样走路；打断一条胳膊，还有另一条；打到肚子 ---- ” 他指着自己的将军肚，说 ：“ 不过钻个孔，死不了人 ！打到这 ---- ” 他指着自己的脑门心 ---- 我们以为他会说 “ 也没事 ” 之类，谁知老政委眼晴一瞪，一脸严肃，大声地吼道：“ 光荣牺牲 ！ ” 我们在底下听着，想笑，但又不敢笑 。


说到死，我当时真一点不在乎 。尽管大战迫在眉睫，但我对死亡，没任何心灵深处的恐惧体验；不就是被一颗枪子打穿、一块弹片击中、一个地雷炸飞、或不幸落入一个插满竹签的陷阱吗 ---- 那越南乡巴佬发明的破玩艺，当年曾被中国老大哥讴歌得像《 地道战 》一样玄乎 。为了破越南人的 “ 竹签阵 ” ，部队还配发了一种鞋底夹钢板的 “ 防刺鞋 ” ；穿起来个很重 。我试过一次后，再也不愿穿了。说来好笑：当时还有人问 ---- “ 万一越南人放马蜂咋办 ？” 因为过去有一本小朋友们非常喜爱、全国很多报纸都连载过的连环画，叫《 竹蜂战 》 ---- 说神勇的越南游击队，经常在美军经过的路上设置蜂窝；美军一来，游击队员便打开活门，于是蜂涌而出 …… 朝美军扑去，叮得敌人鬼哭狼嚎；而游击队员们却躲在树丛中笑，然后趁机出击、歼灭敌人 …… 这显然又是一个乡巴佬式的战争神话；没想到却引发了另一个乡巴佬式的战争担忧 。我们为小兄弟鼓吹出来的种种神话，谁知到头来，反而吓着了我们自己 。当年看连环画的小朋友们长大了，来到了中越边境前线，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本伴随童年的小人书 。



我 “ 不怕死 ” 的原因，可以追溯到童年 ---- 我从小就喜欢看死人 。一听说附近有人死了，男孩子们准会跑去看。文革前看死人，大都是游泳淹死的，或走路被汽车压死的。文革中，我们看死人的机会大为增多 ---- 吊死的、跳楼的、割腕的、摸电的、吃药的、用棍棒活活打死的、武斗中被手榴弹炸死的 …… 都见过 。那时，仅我们家居住的校园里，就发生四起自杀事件；其中两件，我一直挥之不去 ：


一件是我家楼上的宋老师。有一天，校边铁路上轰鸣的小火车（这是直通越南老街的铁路，援越物资主要从这条线输送），开到学校旁边却冒着白色蒸汽骤然停下 …… 我知道出事了---- 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宋老师的丈夫 ---- 他抛下妻子和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卧轨自杀了。他被火车轧成七段；七零八落的尸体被火车司机从铁轮下掏出来，堆放在铁路旁的水沟边 …… 一位农民看不过意，取来一床草席，将零碎的尸体盖住 。一些男孩还打赌：比谁胆子大、敢揭开草席看死人 ……


另一件是我的同桌 --- 一位全班最好看、成绩也最好的彭姓女生；他爸爸是与学校一墙之隔的针纺公司经理 。有一天，公司职工们用铁丝将她父亲扎起来，拉到批斗会的台上拳打脚踢 …… 当天深夜，他回到家里，连字条都没留下一个，径自走了 。他太太凌晨醒来，发现丈夫不在身边，急忙唤醒儿女们与她一块去寻；一直到天亮，都没见到人影。一位邻居说： “ 会不会 …… ” 说完用手指了指院中的水井 。大家奔过去朝井里望，没见人 。一位小伙子拿过旁边捞水桶用的带勾大竹竿，伸到井下拼命搅 ---- 果然勾出一具绑住几块砖头的尸体，正是我同桌她爸 ……



在那个时代，我对死亡早己熟视无睹，可以说是漠视生命，情感麻木。不仅大人们麻木；就连我们这帮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屁孩，无论男女生，也照麻不误。同学们与死难者的孩子、也就是我们的同学或邻居吵架，骂出的话，要多毒、有多毒。比如：“ 你不服气，可以像你爸一样去钻火车嘛 …… ” ；“ 我再缺德，也没像你爸那样弄脏水井 ！” …… 真佩服那红色暴政下的芸芸众生：爹死不落泪，妈死不悲伤，任人宰割，任人污辱；与反革命家庭划清界限后，同学仍是同学，生活仍要继续。我幼小的灵魂，早己被那个伟大的时代所毁灭；它赋以我坚强的同时，也派生出另一种副产品 ---- 这就是冷酷 ！这种人，怎会怕死 ？


在中越边境的某天深夜，我猛然顿悟：过去之所以“不怕死”，完全是一种表象 。我所目睹的死亡，表面上看与我很近，其实却离我很远；说白了就是 ---- 没死到自己头上，与我及家人没任何关系；怕啥呀 ？ ---- 可在那一天的夜晚，我第一次感觉到死神离我那么近；我甚至己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


那天晚上，大家搞完夜战训练，己经很累了。正准备睡觉，只见司务长拿个小本子进来，后面跟着大个子炊事班长老耿，扛着一个大麻袋 …… “ 起来起来，领东西 ！” 司务长嚷着，让老耿打开麻袋开始发放 …… 我领过 “ 东西 ” ，签了名；打开一看：是一张很大的黑色塑料布，死劲扯扯，还真牢；不像普通塑料布，用力一扯准变形。我再仔细一看：嘿，还是双层的呢；一边开口，像只大睡袋 。我说：“上级考虑得真周到，连雨布都给咱准备了。” 老耿斜叼着烟，朝我嘿嘿一笑：“ 你懂、懂、懂个球 ！那是装、装尸袋 …… ” 我问 ：“ 什么装尸袋 ？” 老耿一边用手指在我眼前点着，一边结结巴巴地为我解释 ：“ 就是你小子给打、打死了，就用这袋子来装、装、装你 。” 讲完最后两个字，他的食指终于落在我的脑袋上 。


接下来，司务长教大家：怎样将袋子折叠成一个小长方形，让皮带从中穿过扎在腰间，以防止袋子遗落；若在战场上死了，打扫战场的支前民工，就会从死尸身上解下塑料袋，将尸体装进去包扎好。这样可防止尸体生蛆、发臭；也方便运送回后方 …… 原来，我们是自己背着 “ 棺材 ” 去打仗呀 。


那天晚上，我把折好的装尸袋当忱头，谁知睡到半夜都没睡着 。第一次枕着自己的轻便“棺材” 睡觉，那种感觉怪怪的；很不是个滋味 。老天爷才知道：我登记领 “ 棺材 ” 时，在司务长小本上写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间，是否给自己签下了一份死亡通知书 ……


我历来相信“生死由命” 这句话 。老天爷不让你死，你楞是死不了；若不该死、却又死去了，一定是冥冥之中有某种安排。司务长连夜给大家发放装尸袋，没想到：他自己却成为第一个被装进口袋的牺牲者 ……（ 作者将在后面讲述这桩故事 ）



（ 待 续 ）

土著狼

17

山间，一个人的除夕舞会

边境形势越来越吃紧。上级指示我部：提前进入战斗位置 ……


没打过仗的人，无法理解  “ 战斗位置 ”  这一军事术语的准确含义是什么 。打个比方：如果战争是一场球赛的话，那么 ---- 当教练率全体球员进入更衣室，就是  “ 完成集结 ” ；当你换好球衣走上赛场、并各自按照事先确定的位置站好，只等裁判吹哨，那就叫  “ 进入战斗位置 ” ；哨声一响，比赛便开始 ……


我们分队是趁夜进入攻击位置的 。在我左侧 60 米处，就是界碑。进入位置后的第一件事是构筑阵地工事，同时还要替自己挖一个藏身掩体；俗称“猫耳洞”。在深山密林中，队伍一分散开，就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单独存在，你看不到你的战友。偶尔传来几声铁锹撞击石头或树根的声音，你才知道战友们就在附近 ……


我记得那天刚好是 1979 年1月 28 日除夕之夜 。那是一个没有星光的黑夜，大雾笼罩着山峦密林，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我实在挖不动了，拧开水壶喝几口水，然后摸出香烟。谁知火柴受了潮，怎么也划不着；我差不多要被气疯 。没办法，继续挖吧 …… 湿土粘在锹上，重得很；没干一会，又挖不动了；只好再歇下来 。我把塑料装尸袋铺开垫在洞里，然后把脚伸出洞外躺下来，静静听着猫耳洞顶部渗出的水珠，嘀嗒、嘀嗒 ---- 一声声滴在我的  “ 棺材 ” 上 。


好无聊的一个夜晚 。成群的蚊子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虫，翁翁地围过来，将我身体裸露的部份咬得全是包 。水壶早己喝空，压缩干粮也吃完了，香烟倒还剩下半包，可惜没火柴；只能干叼在嘴角上闻闻 。我从挎包中摸出半导体收音机，居然收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春舞会的实况转播。只听得播音员在里边说：“下面是探戈舞曲 ---- 蓝色的探戈”；听上去好像是夏青的声音。接下来又是《 西波涅 》、《 磨咖啡 》、《 小白船 》、《 彩云追月 》，还有《 步步高 》 …… 我那时虽不会跳交谊舞，但非常熟悉与音乐对应的各种舞步；如三拍子的华尔兹，两拍或四拍子的狐步，一拍慢、三拍快的伦巴、探戈 …… 我老爸老妈可是跳舞高手；文革期间，我趁母亲不注意，悄悄翻她的箱子，结果收获了一大堆黄歌本子。什么《 外国民歌200首 》，《 交谊舞曲集 》 …… 等等。我把歌本藏进自己房间，没事就拿出来翻看；上边不仅有曲谱，还画有各种舞步的图解 。从那会儿开始，我对交谊舞有了系统的了解；很多外国民歌，也是那一期间学会的 。


那时侯，真渴望能参加一次真正的舞会；挽着一位穿白色长裙的漂亮姑娘来曲华尔兹，将她转得头晕目眩；让她的裙子像火焰一般飘动起来 …… 我这是在做梦吧？眼前没有舞池，更没有漂亮舞伴；我这是在哪儿？是在前线啊 ---- 对面山头就是越军阵地；一旦战斗打响，死神也许会邀请我参加她举办的舞会 …… 也罢 ！若真有死神的话，但愿它是个女的 。


那一晚的新年音乐舞会，一直延续到深夜。辛劳一天的战友们，早己在各自的猫耳洞中睡去，黑蒙蒙的洞里只有我一人 。那一曲曲熟悉的音乐，一串串快乐的节拍，把我撩得热血沸腾 …… 蓦回首，我仿佛看见故乡城市的万家灯火；初春的风吹佛着那百废待兴的古老大地 …… 我的父母、同学、朋友、以及“丽丽” 们，此刻还不知道我早己匍伏在边境；只等一声令下，我和我的战友就会向顶着枪林弹雨，向敌人发起冲击 ……


音乐终于停了。但我心中的旋律却停不下来；强烈的节奏伴随着心跳，带着我的思绪一直在飘；飘得很远、很远 …… 这是我一个人的舞会，我的心在跳舞；那是一位年轻战土，怀着一腔青春热血，踏着生命的节拍，在战火燃起的前夜，在中越边境前线，一个人孤独的舞蹈 ……



（ 待 续 ）

土著狼

进入战斗位置

土著狼

攻击就位

土著狼

战壕里的战士们

土著狼

战友情深

土著狼

一位战士的日记

土著狼

在雨中，我看着你 ……

土著狼

祖国卫士

土著狼

准备出击 ……

土著狼

122 榴弹炮进入阵地 ……

无花果

认真学习了,继续支持!

dawn0065

狼是14军的吗？

土著狼

Post by dawn0065;756338
狼是14军的吗？

内行！

淹死！

dawn0065

俺认识一个人，41师的，79年也在那边，卢武胜，认识吗？可能性比较小，耽误您了，继续吧，俺们等着看呢。

土著狼

Post by dawn0065;756347
俺认识一个人，41师的，79年也在那边，卢武胜，认识吗？可能性比较小，耽误您了，继续吧，俺们等着看呢。

哈，越说越近了。

他是几团的？

一杯清茶

过去有一本小朋友们非常喜爱、全国很多报纸都连载过的连环画，叫《竹蜂战》

看过。越战的小人书看过不少，记得有一本是讲一个女民兵用步枪打下美军直升飞机的故事。

dawn0065

不耽误老狼的正事了，俺电话里说了，狼继续加油，不止俺一个人在等哦。

wx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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