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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9 12: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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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分享)散文选
大唐的太阳,你没有沉沦
席小平
曾经压抑过许久,就陷入忧虑与企盼,人生中度过的一段时光,仿佛沉落进凝滞的景致,那百次、千次苦苦寻觅和等待的滋味,禁不住总带有几分深沉。
因为只是在暮色中,并没有看清过他们的脸,仅仅是听到了几种声音,生硬的中国话,便实在是无法去寻觅。时间久了,纷繁的思绪,渐渐化作一条遥远的小溪,开始变得模糊,记忆中只留下一片早来的秋色,绵绵夜雨中被紧紧围困在寒冷中的一个自我。但是,徘徊中,朋友那一声“太痴情”的挖苦,几句几乎已找不到来源,也寻不见去路的言语,却总是清清楚楚地响在我的耳边,想要忘掉也是不可能的。尤其于那依旧的悠然中,无意间见着那篇《大唐的太阳,你沉沦了吗?》的载文,亲耳听得声声被秋雨击碎,俨然一种无所顾忌的笑语时,我的心紧缩着。难道中国的西域文化,真的要由外国人来研究吗?
几乎忘记了两天前,生平第一次见那景色时,心情是何等的激动。那长城虽然比不上京都长城砖石相砌的坚固,难有更多想象中的韵味,依稀间却可见一股残存的气势。大漠,长河,夕阳,故人,我疾步于烽火台的残垣间,挥毫写下:长城,祖先的形迹,永恒的哲人。
然而,仅仅于须臾间,我的情感陷入了一种困顿。我知道,这是一种刺激,一种带有感情色彩的强刺激,尽管不同于那暮色中的纷纭。“中国的作家、画家、考古学家,你们在哪里?你们难道听不到大西北在殷殷呼唤吗?你们难道看不到古西域文化在向你频频招手吗?你们为什么不去写、不去画?我们灿烂的大汉、大唐的太阳,难道你真的沉沦了吗?”就像车轮碾过心胸的痛楚,于久久的漠然中,听到这声声呼喊,我忽然感到,那几乎所剩无几的楼台也要坍塌了,心随即堕入极度的沉重中。事后我才懂得,我并非就是要感旧空回首,“残壁醉题重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有意于故地寻找点刺激,还不是好男儿一腔热血,无国无己,强国立身,以图报国吗?所以对那听来和看来的言语,有意与无意间生出的分量,就感到了一种羞辱与压抑。因此,便对着长城,对着旷野,对着那沉默中的西域,一直从黄昏到清晨,眼见的一轮太阳终于艰难地冲透云层,于那红艳艳、水淋淋漫延而去的朝霞中,见着那位也是来自北京的画家时,我便失声地哭了出来,不知何故,回眸中,我发现,同行的十几位朋友眼里也都滚着泪花。
“给!”一只摊开的大手出现在我的眼前,瞬间,有如一个古老的巨人,举步走来。慌忙中,只见得面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躯,及至我蓦然抬头仰望时,心中便产生了一种惊异。应该承认,我对生活中许多往事的漠然,正是从那个秋雨的黄昏开始的。并非失却了对生活的兴趣,仅仅是赋予一种专注而已。诸如这些年兴起来的西北风、敦煌热,青睐的心绪会不时地困扰着我,然而,即便在这股卷起来的风潮、热潮中,人们于争相的蜂拥中,又有谁能理解我那颗曾经被损伤、压抑了许久,且颇显失落的心呢?
“给,这是给你的。”一只大手又伸了过来,手掌中放着一张入馆的票。我似乎一下子从持久的漠然中突然走了出来。“哦,是您?”像回到那片朝霞中,瞬间,我的眉宇间迸出一股惊喜。他看上去有一米八五,一双极富个性的眼睛真诚地望着我。看得出,他已完全懂了我的心情。我知道,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购票显然已不可能,何况已是下午。“快进去吧,否则来不及了。”说完,他便匆匆离去。好一阵激动,匆忙中,我竟然忘记了道声谢谢。不过,就在我飞快地跑进美术馆的那一刻,分明记得,于众多的人群中,他那长长的具有艺术家风度的黑发,一副严重烧伤、依然不失真情的脸,却格外清楚地映现在我的脑海,以至尽管时间过去了很久,在此期间,虽几经努力,也一直未能同他再次见面,但就凭那瞬间的记忆,却使我竟然从茫茫的人海中,一下子便认出了他。
仅仅是一次偶然的机遇,只是在晨光中,家门前一座普通的立体交*桥上,于悠然的漫步中,便发现了他骑一辆发旧的赛车,满满一袋子工具,好大一个画夹,依然是那样黑发长长、行色匆匆。真想叫住他,然而,那车流,人流,转眼间便将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真像办错了一件大事,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尽管从那天开始,整整一个月,我几乎天天都去桥上寻觅,也未见其踪迹。久之,便产生了一种沮丧。
一天,无意翻阅一家大报,在一张很大的照片上,发现了他。照片的画面是一尊《月》的雕塑,下部由基座组成,且层次分明。上部是6个弯弯的月,似乎都有自己的轨迹,而又彼此相依,一个个争先恐后,共同托起一轮圆月,不停地滚动着。那情景,恍然一种“月有阴晴圆缺”的意境。在那《月》的基座旁,他很自如地站立着,没有言语,没有微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啊!月如其人,人如其月!”一种顷刻间产生的浑然一体的感觉,使得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古人常说的这句话。从而将它的涵义,在我脑海中很快地放射出来,自然又形成了一股冲击波。“啊!”又是那个黄昏的秋雨,又是那几声无法寻访的生硬的中国音。不过,这一回我的心情平静了,平静得连自己也无法形容。就如同那个漫漫的烟雨之夜,突然一轮红日奇迹般升起,见其理想和可能仅仅在分秒间成为现实,心中自然就有了一种欣慰。后来,在亚运村五洲大酒店,又见那六根布满汉唐图纹的大柱,在北京和珠海见其《云》、《水》、《山》、《树》、《陆海丝路》、《江山颂》,我久久地伫立在《血肉长城》前,时逢十月,且位于历史博物馆的前大厅,我似乎开始了解了他,从此也就渐渐地懂得了中国的画家、作家、雕塑家们。于是,就像真的又见着那轮依然燃着火焰、并未沉沦和陨落的大唐的太阳,欣然的心情便急剧地升华着。
“给,这是给您的。”似乎又是在那座难以忘怀的殿堂前,然而,这明明摆在眼前的环境,熟悉的声音,尤其那张递过来的照片,终于还是将我强行从记忆的幻觉中唤醒。
他叫李林琢,中央美院壁画系的副教授。也许和那个秋雨的黄昏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他的为人和艺术,乃至物质和精神的全部组成,都使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在持久的追寻中,我到底还是享用了他的汉唐艺术。我写下了《月魂》、《补天的彩虹》、《丰碑》。不久,又收到一封国外来信,信中夹着一张很大的照片,照片的画面是巴黎国际艺术城。在几座极威严的建筑前,来自世界各国艺术名家的作品,有如电影长镜头一样,渐渐地延伸开去。人生中有时是很不公道的,往往把人分成了等级。无论你以为有意无意,承认还是否认,其实,原来就存在了。然而,人们一旦步入这些艺术,往往又忘记了国籍和等级。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你是穿着高档西装,还是着中国自产棉布服装,待遇都是一样的。使人们高兴的是,在众多艺术和艺术家之中,人们竟然潮水一样涌向这位中国的残疾人画家。多情的瑞典姑娘,千里迢迢专程来巴黎拜师,眼神里透着一种真诚。有位法国艺术家本是个孤高的才子,然而,他却一手指天,一手指画,竟然表现了一种虔诚;也有人想用金钱将他挽留,但是,他却以为,汉唐艺术的根在中国,因而留在异国便毫无意义。
一个初夏的夜晚,正值北京作协举行笔会,看完那封来信和照片,我便静静地坐在宾馆的大玻璃窗前。突然,我想起白日里窗外的东山梁上,不时地走过的农夫、牧人,有的牵着驴,有的赶着牛,有的骑着马。于是,我久久地仰望那高高的、很远很远的山梁。不久,我就见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大大的,通明通明。又过了很久很久,太阳升起来了,又是圆圆的、红红的,瞬间就放出了耀眼的光。
这大唐的太阳,中国的太阳。
“闯”月
车到西山已是周末的掌灯时分,得知作家协会和《北京晚报》在此笔会,警卫破例开了绿灯,两位可爱的女高中生甘愿为我向导。
曲曲折折,汽车在蜿蜓的山道上爬行,不时遇有路断。莫非今朝真要混充隐逸,我的心随朋友几声玩笑,痴痴坠入惘惘然的凝想。
千万般的招邀,仅仅于顷刻间,便颠倒得不能自休。先是蓦然想起古人的圆月、皓月,仿佛运行中果然有叮叮当当、当当叮叮的音响,由远而近,由近而远……接着又默默诵读“到月光遍浸长廊,我们在床上了;到月光斜切纸窗,我们早睡着了”。读着读着就有了那么一幅“月亮起来,纳头困倒;月亮下去,骨碌碌爬起”的眠月图。
“月出而作”,脑海突然涌起一股奇想,何不就此来个创造。
到山顶,月亮刚好绕山脊,踏出树梢。怀着感激的心情送别两位学生和冒着风险送我上山的朋友,见月光下已有人在走动,方知这“闯月”者并非我一人。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山顶异常安静。如不是搞这样的笔会,怎么会想到,刚刚还在喧嚣里,眼见的山外万家灯火,瞬息却有了这般梦境的天地。直觉告诉我,眼前的住处是一座庙。记得西山有许多庙,常言:八大处,处处是“庙”,处处有“佛”。看来今日我身在其中了。多可笑,昨日还在玩笑友人信教信佛如醉如痴,今日自己却入了进来。固然并非有意,可眼前这山、这庙、这佛难道能玩笑吗?
还是小的时候,也是一个春日,随家人上山。那时的西山并没有这多路,别说暗夜中开着汽车行驶,连那些弯弯曲曲的小道也年久失修,十分难走。
从书上读到明人李梦阳游山时,“西山万佛寺,灿若舒锦绣”,“宫阁因宕坳,因势巧相就”的诗句,曾激动不已。对诗中西山的地势,寺庙的久远、雄宏,法界的广大无比,很是难忘。经历了那次游山,一切仿佛失去了真意,连“四壁青翠”这样的诗句也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们中国人热爱山水是出了名的。尤其用自己的双手雕琢过的山水,完全东方化,人文特色、佛教气息极为浓厚的山水,不知使多少人流连忘返。北京人则加一个“更”字,无论身在何处,经历多少沧桑,想方设法也要重新融入那片山水。像儿子久别母亲,纵然母亲苍老也好,俊秀也罢,情不自禁就要扑向母亲的怀抱。潸潸泪水,抒不尽的情怀;满腔思念,诉不完的衷肠。
有几次了,也是近来的事,朋友又相邀,说西山面貌一新。其实,我和那些制造“旱地雪橇”的公司并无任何牵连,富斯特里竟然有我的朋友。昨日的会上,无意间听教员讲“一了情缘”,突然萌生一股欢喜的情绪,心像按捺不住似的,铃声初响,便乘着夜色起程,大有“不怨桥长,行近伊家土亦香”的境界。
一路上想着“月亮可以醉人”这句老话,进而记起古人有“每见到生辉的月亮,便要吟之哦之,咏之玩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之说。不知是否醉态,是否也见得荒唐。但在这样的夜,这样的居处,这样的月下,我决无玩弄笔头,有意推理,故意制造悬念之意。心境确实变化万端,走着,站着,转体,侧身,脚到何处,心便到了何处。那东山边的黛色,冉冉可视的银容;那升沉中轻轻划入浮云,华晕映出乳白的金边;那朦胧中的想象,浩茫的渺若间,我真真为这月动了。
陶潜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何谓真意,本是一个谜。不过,“人生能有几清游?”否则,追怀陈迹久盛不衰,难道无任何缘由吗?更何况身边的老作家赵金九、赵大年、中杰英,还有凤祥、恩宇,尔等可醉,我为何不可醉呢!
时至后夜,月亮开始倾向西边,倒不像上弦月、下弦月的那样微弱。许是因昨日的月已成今日的月,荒唐便也荒唐,就见那月轻纱般穿过淡淡浮云,悬寺顶微西。完全意义上的满月、皓月,月明星稀,月光如水。
我醉意中轻轻步出禅房。西山的月极具神韵,像能彻骨彻心地洗涤人,那种融融的碧色,纯净如水晶样的光泽,不但使人觉着美,闲情似的,且将它的美与闲情从骨子里泄出来,一味是温馨,二味是兴奋,也伴有多一半的惆怅,淡淡的哀伤与苍凉。
在这满园的月光下徜徉、往复、徘徊,听着春风轻轻吹动树枝、树叶沙沙发出的音响,即使是那些年久已逝去的薄影,还是无人能留住,迤逦已去的挥别,只要它们于依稀的情怀里,就如诗如画似的,由不得自己也要摇动这没奈何的眷恋。
路的两旁是森森的树木,枝柯掩映间,银色的柔光荡漾着。像有一条古老的河,一群采莲女划着船悠悠然而来。河边是一片农舍,七八个顽童光着身子在戏水,两名老妇站在河边。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童话般的想象。我怔怔站于树下,幽妙的意趣萦绕脑际。心告诉我,此时,确实深入古山林了。往南望,一抹浮云缓缓绕着那座宝塔,如数只起舞的白鹭,时隐时现。在塔的前方,隐约有一条小路,逶迤着向远方伸去。“好熟悉的地方!”我失声喊叫起来。像又觅得大漠、长河,驼铃、碧野,持久潜藏在心底的印象,陡然映现眼前了。我的心在颤动。朋友、母亲,小屋、深宅,桃花、杏花、枣花开。我是被一种感怀已往的情绪所激动。我泪眼汪汪,心弦搏动得格外凄紧。
“哦!具有美感的回味,有时却又无从谈起,让人想来便唉叹、追悔的往事,如幅幅逼真的画面……”
是母亲催我夜读的时候了。那时,那处深宅,遍地开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倚着正屋门前的木柱,我读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诗句。春天,偷掰一枝丁香,插在瓶里,满屋喷香。秋日,打一串红枣,摘一个石榴,边吃边读书,十分地惬意。
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被搂在母亲幸福的怀抱,富于诗意的想象,我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对生活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童年的爱,多么令人激动呀!
然而流年卷走了我的梦。于西部边塞那株似曾相识的大柳树下,黄昏的寒风里,母亲牵着我,久久等待着从铁门里蹒跚而出的父亲。
唉!整整6年,那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在陡峭的悬崖间攀援,在生与死的峡谷里逃亡,我们一家尝受的是心头淌血的苦痛呀!无有什么办法,人总不能使时光倒流吧。
这段刺心的回忆,使我流下辛酸的泪水。我抽步起身,慌忙走出树林,快快离开这片让人感情冲动的地方。
我转身进入一座殿宇。见那些红砖黄瓦的建筑分外巍峨,便有如找到了生命之源泉,灵魂之栖息地。像又站在自家的那处院落,一根一根抚摸着那些朱红色的大柱,儿子的声音忽然响在我耳边:“‘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我赞成这个说法。”仅仅上初一的儿子竟然和我讨论起这么大一个话题,我不免有些吃惊。“我不喜欢‘挥袖上西峰,孤绝去,天无尺’,‘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的观点,未免太高傲、太消极了吧。”是的,儿子生活在这个时代,比起父辈是幸福得多。他的内心应该更明朗,更正直,更热忱无私。“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分豪放,一分敏细,一分洒脱,加之一分艺术家无从捉摸的飘忽,织成一个令人动心的性格,我喜欢儿子是一个运行自如的自我。人从小应该造就灵魂,没有灵魂,或丢失灵魂,绝不能成就大事的。海顿的音乐欢乐而富有幸福感,鲍罗丁的旷远富于想象,张长城的一曲秦腔排子曲令我终生难忘,不正是灵魂在作用吗?想到这里,我不禁默默为儿子祝福。见眼前的树愈来愈多,又是殿宇出现,我转过一道弯,踩着脚下那些陈年的石条石板,一株一株数起那些树来。
如何数得清呢!那院套院,院中有树,树中有院,满山满院老的、少的,年轮不等,多则几百年、几千年,少则几年、几十年,形状各异的树木,同沐在一样的月光下。桃花开着,春荫尚未消散。浓也罢,淡也好,确就无有不恰到好处的。处处透着一种迷眩的神情,一切均在悄然的不言中。“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我被这大自然的神韵深深打动了。
我疾步迈上那些台阶。我发现,那些台阶竟然和一串吉祥的数字融在一起。这是那种匠心吗?使人感动的匠心,竟然让山水寺庙有了真情,连月亮都成了艺术家。多么博大的胸怀,人间还有比真诚与爱更重要的事吗?
“月出而作”,这一夜的“闯月”,我真的醉了。醉得酣畅淋漓,醉得心旷神怡。当我迈上最后一处殿堂的第十八级台阶,轻身步向禅房,回首举头,见月光下“绿境升平”四个大字在我眼帘闪着光芒,我的心海翻腾了。即使在这深夜的月光下,我独独一个人长夜漫步,也全然没有了怯怯无归、垂垂待老的心态。我不愿随月亮的下沉,也道一声:睡过去,沉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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