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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 无名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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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3 13:26: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朱篱 于 2011-7-3 13:44 编辑

在最静谧而炎热的夏日,密西沙加,黄昏很长很长。我走过被烈日晒得滚烫的下坡,在路口,我看见教堂前的粉红色玫瑰,天很蓝,白云凝固。我绕着教堂走了两圈,最终我站在十字路口,又犹豫了一阵。仿佛我此生从未停止过远行,最终竟至世界尽头,再也无处可去。

在一道蔷薇花墙后面,教堂深褐色的木门平静地关着,门口用四种语言标示了开放时间,但都不是现在。无数年以来,我们在一起错过了很多事情。今天看来所有的错过都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的。我呆呆地看着那些浅粉的玫瑰花,在夕阳蓝紫色的薄暮里,在天空下,她们形成了一种有序的美感。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想离开城市,“我们可以住到乡下去。”——在魁北克的乡村公路上,我们闻到牛粪的气味弥漫大雾笼罩的原野,我望着窗外像复印机那样重申我的理想,在刹那间意识到上帝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成为一个远离城市和商品的幸运儿。


在过去的漫长的冬天里,我越来越焦急地意识到我们的一生竟然如此仓促——我们一共只有最多100次机会可以播种,照顾我们的小植物,等待他们开花——假如我们能像科学家说的那样,人类的寿命是一百年…所以在2011年的早春,甚至冬天的雪依然覆盖,我就急不可耐地播下了今年的第一批细小的矮牵牛种子。


那一天阳光很好,我们拉开关闭了近五个月的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在清冽的寒冷中,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匆匆忙忙将所有的育苗盆都种上了各种奇怪的花卉。冬天并未结束,但仿佛所有人都彻底失去了等待春天降临的耐心。我们变得很奇怪,我们很容易就绝望。粗野。所以,后来那些可怜的小花都死了,死于生长过于缓慢,死于倒春寒,死于4月的大雪。没有人能翻越时光的原野,她将给予我们一切应该给予我们的,拿走一切应该拿走的,在每一天。

出于一种无法消弭的绝望,你知道,5月里我什么也没做——土壤却在此时自动长出小花苗来。那是去年随风飘散的洋甘菊种子,在温和的东风里发芽成长。——几年前在中国的上海,我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了解如何栽培好这种清丽的雏菊类小花,我翻阅花友们的经验,希望能将她种成一片不可收拾的花海,你知道,我从未停止过对播种那些可爱的植物的热情,我像最虔诚的教徒侍奉上帝那样侍奉我的洋甘菊,最终却什么也没得到。这些美丽的小花无法适应长江入海口那种包裹一切的闷热的潮湿,反而是我随手扔下的蔓藤牵牛的种子,竟然兀自开成了一面花墙。


2007年,夏天,我坐在通往院子的狭长门廊里,呆看着那些层层叠叠的花朵,耀眼的洁白在清晨微蓝的阳光中摇曳,悠长的上午茫然而洁净,一生仿佛仅此而已。后来的几年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一直到今天。我们无法逃过时光荏苒,命运,科学,自然。我们曾经以为我们生活中最大的困难在于生活在中国,所以我们离开了这片唯一属于我们的故乡。在多伦多,四月的早晨依然寒冷,我们站在古老的石砌的火车站门口,星期天的大街空无一人,只有安大略湖扬起的晨雾笼罩密不透风的楼群。异乡异乡,我突然开始回忆许多年以来我们一起干过的所有的傻事。在魁北克,我以回忆为乐,安享平静孤独。屋子里没有人,冰箱突然停止了沉闷的电流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把笔停在半空,想起来许多年前的某一个下午,你提前下班回家,我们一起穿过丽江花园后门那条尘土漫天的,炎热的,狭长而拥挤的马路,在一座又一座挤满农民工的出租屋后面,有一个很大的菜市场,我们在那里看见了很多很多可爱的鲜活的大闸蟹——好吧,就算到现在我也不是很擅长烹饪这种张牙舞爪的小动物,不过我很贪婪,出于一种不可理喻地贪婪的欲望,我买了一大袋这些我都不知道怎么抓住的螃蟹。


然后我们回家,番禺黄昏的街道热气蒸腾,我们听见各种各样的叫声,尖叫,尖利的喇叭,哭,粗野的闲聊,大声的呼喊。我们是这尘世最清净的种子。我想起我们一起去吃过几次饭的一家建在荷塘上的饭馆,我想起她的名字,就像在时光里发现了一个老朋友。“大口粑”,多么奇怪的名字,独特的。我煮了一大锅粥,然后我把那么多螃蟹直接倒进锅里,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用手把这些螃蟹从口袋里拿出来。——你也许到今天都不知道我甚至没有用清水冲冲他们。你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在一生中我们忘记了很多事情。那时候我常担心光阴短暂,并不是因为我们最多只有100次的机会播种植物,打理花园,而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仿佛终将结束,那时候我很担心这一点,我就像小学生那样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希望能尽量珍惜我们共同的每一天。


这一切没有任何理由。爱情庸俗,我们纯洁。就像造物主播种的一颗植物,我们经历种种快乐,发现。烈日下的步行,深夜的聚会,出租车,夏夜那些人群散尽之后油腻腻的寒意蔓延的街道,我们凌晨回家,在第一阵秋风吹拂之时冷得瑟瑟发抖,我听见风穿过渐渐发黄的法国梧桐叶间的沙沙声。我曾经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夏夜我们无休无止的坐在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怪味的珠江边上,在一排排芒果树下,我们漫无目的闲聊。然后我们认识了小区里的一名四川籍的保安。他和我一样爱说话,我们
究竟在那么多的夜晚说了什么事情?如今我一件也不记得了。许多年以后,我不再说话,我们终于尝到了时光留给我们两人的苦果。


有一天我们又喝了一夜的酒,我抬起头无意间发现挂在树叶间青青的芒果已经长大了很多,一队下班后的保安带着长长的竹竿一路过来,他们打芒果,把那些青青皮泛着健康的光芒的芒果,装满透明的塑料袋。我们大笑不止,穿着便装的小伙子们在江边跑来跑去,在时光的尽头,城市的夜晚,天空像梦一样闪耀着淡淡粉红色。你让我看前面的一座桥,你说从前有个朋友和你在那座桥上喝酒,喝到最后大家都哭了。我问你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呢?你说他一个人去了成都,在那里生活,画画。他是一个画家。后来有一天你带来画家的女朋友。一个个子小小的广州女孩。我们一起吃饭,她说画家抛弃她和别人走了,她说这话的样子让你很是感叹。因为那看起来就像在谈论别人的生活和痛苦。

别人的生活和痛苦。我深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甚至将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痛苦来承受,因为那时候我们的生活如此平静,没有任何痛苦可言,以至于我们感到痛苦可贵。午夜我们跟着一群下班后的保安,我们分别坐在他们红色的摩托车后面,在番禺油腻腻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我们在大街上看见一些站在路边等待的姑娘,我觉得她们看起来单纯而善良,但保安小伙子告诉我说那些人都是在等客人的小姐。好吧,我们从她们身边飞速驶过。古老而拥挤的城市掩盖在夏日的荆棘丛里,我们穿越没有人的被原著民遗弃的城中村,在一幢没有门窗的烂尾楼里,我们看到了保安和他的妻女。她告诉我说为了和他在一起,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因为怕他一个人在南方,怕他们会劳燕分飞。

有一次我们在烈日下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到南海的园艺城去买花,我们贪婪地走遍了每一个玻璃房子,我们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几种园艺植物。人们在时光里穿梭,屏息。地上都是黄土,工人们把连根拔起的粗壮的细叶榕用结实的粗麻绳一圈圈仔细包扎起来,然后他们把它抬上大卡车。我们路过车旁,你没有停住脚步,你穿着蓝色条纹的海魂衫,不断回头注视这一幕夏日劳动的场景。


我们忘记了生活的一切幸福和悲伤,时光像糖纸融化在我们孤独的心里。


我们买了一棵因为过于巨大而几乎无法独自立稳的细叶榕盆景,广州是一座细叶榕的城市。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最终竟然买了这样一盆奇怪的平庸的植物。就像我们谁也无法解释各自的心。可以说在我们的一生里,我们几乎没有保留任何东西,所以这棵细叶榕后来也死了,在我们离开广州以后。住在我们的房子里的小伙子说,那棵树不知道为什么死的。也许是冬天太冷。我们走以后,那个四川籍的保安终于离开了他的妻女。因为在一个热得难以忍受的夜晚,来了一个十分瘦小的姑娘,她的名字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她把头发仔细地辫成了好多好多细小的辫子,但她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斯文,第二天夜里我们又坐在江边喝酒,但很快我们就吓呆了,因为那个姑娘突然一声不响地纵身跃入翻滚着灰色泡沫的珠江。
是的,我们都吓坏了。出于一种谁也无法解释的爱,人们最终走到一起,也是出于爱,人们相互离去。


有一年冬天上海下了大雪。我拉开紧闭的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门外的世界看起来如此洁白而柔嫩,上海人欣喜若狂,虽然雪阻断了道路,但我们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城市,到处是人们堆雪人的作品。这些显然并不十分成功的处女作很快就消融,消失,我们又见到那个庸俗上海。路上很多人滑到,我也在自家院子里狠狠摔了一跤。

在魁北克,人们每一年都有超过5个月的时间拥有大雪。雪覆盖所有的道路,人们滞留在高速公路上绝望地一点点挪动车身。雪太多了,以至于整个城市在冬天缩小了三分之二,因为人们不得不找出足够的地方来堆放积雪。我们得在出门之前拿着特制的铲子在门口挖开一条道路好吧,在这里,冬天我们哪里也不能去。我留在家里孤独地回忆我们曾经拥有的生活。那遥远的遥远的亚洲。那里没有雪。有一个广州人因为在冬天发现了一点疑似雪的东西而激动地给报社打电话——当我趴在阳台上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紧挨着的邻居的时候,春天终于开始变得温暖,万物疯长——这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的本地女子惊讶地表示难以想象魁北克的冬天没有雪。


我们是在教堂里认识这对看起来十分虔诚的天主教夫妇的,他们在孩子刚几个月大的时候便带着他在教堂进行了最传统的受洗仪式。朋友们——大部分是住在周围的邻居,见证了这次洗礼。我们并未受邀,我们只是刚好路过这间教堂,因为想看看里面是否有美丽的壁画而走了进去。


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开始没办法留在屋子里,我们在没有人的街道上走来走去。也许是因为靠近极地,魁北克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纯洁的蓝。从我们所在的地方一直往北,将遇到生活在冰屋子里的因纽特人。


卧室窗前的树比去年长得更高仿佛也更绿了。黄昏将近之时,我闻到雨水扬起尘土的气味,城市背后远远的天,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美丽的蓝灰色,梦一样笼罩着浅浅薄雾。


那一天半夜我突然听有人尖叫,声音如此刺耳,我被惊醒了,我爬起来,来到窗前,看见邻居那对天主教夫妇,丈夫站在门廊下,那里有一盏夜间的长明灯,妻子仿佛正在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哭泣,我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半分钟之后,她一声不响地把熟睡的孩子放在一种像提篮一样的婴儿安全座椅里,然后独自开着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条掩映在梧桐树荫里的小街,依然在沉睡。我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晨曦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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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3 19:50: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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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4 00:26: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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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4 05:42: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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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7 21:04: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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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9 13: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季节性忧郁症,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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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枫叶 + 10 美女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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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8 08:05: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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