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创
皎洁的夜 ,灰暗的心 ......
寂静的夜空一轮明月 , 孤独的灵魂又开始苦苦挣扎 ......
我怎么越来越像女人 ---- 每个月总有几天倒霉的日子 , 比她们来例假还准;低落的情绪 , 烦燥的心灵 , 逼我去一遍又一遍思考生命的意义 。
我越来越觉得 , 父母把我生晚了一千年 ; 我不仅生错了地方 、还投错了胎 ---- 本想生在自由单纯的野兽族群 , 结果被误抛到尔虞我诈的烟火人间;本该成长于千年前的原始部落 , 谁知却混迹新世纪的现代都市 ; 还用文化这块虚伪面纱天天装扮着自己 ...... 我很清楚 ---- 在现代文明的伪装下 , 自己内心深处那些奇思异想 , 那副真实的情感灵魂 , 正在创作着怎样的一幅生命图画 ......
一
母亲死的时侯 , 我异常平静;而且没落一滴眼泪 。
她是在家中过世的 。等亲戚和各地子女来齐 , 简单的告别仪式完毕 , 殡仪馆的车己开到楼下了 ...... 他们上来用大塑料袋将她装好 、扎牢 , 和我一道将她提下楼 、放上车 , 就拉走了 。
---- 母亲躺在火化炉的台面上 。 我吻了她冰凉而坚硬的额头。她活着的时侯 , 每次和她告别之前 , 我都要拥抱她 , 吻她的前额 ; 她那一刻的笑容最灿烂 ...... 哪怕病重之时 , 她的额头也是柔软的 , 温暖的;可现在 , 却冰得像块石头 。
火化炉的传送轨道 , 将她哔啦哔啦送进炉瞠 ; 随着炉门如同舞台的幕布缓缓关闭 , 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 操劳一生的母亲 , 终于结束了自己艰辛的演出 , 隐身谢幕 .....
---- 九十分钟后 , 炉膛打开 。 滑道的停尸台上 , 母亲不见了;只落下一副白骨 , 像用石灰照着人体洒落出的一具人形 。听老辈人讲 : 人火化后 , 骨灰若是白的 , 说明死者生前吃尽一切人间之苦 , 到阴间就会享福 ;若白中带灰色 , 那说明生前的苦尚未吃尽 , 死后仍要带到阴间继续吃 ...... 我一看母亲的骨灰,果然白得跟石膏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把骨灰扫拢 , 收进骨灰盒 。我发现 : 我送给母亲的那枚足金大戒指不见了, 那是庆贺她与老爸银婚的礼物 , 两老一人一只;不是说真金不怕火炼吗 ? 看来有问题 ---- 要么是假话 , 要么是假货 ..... 大金店也保不准呢 。
二
记得七九年越战之后 , 我胸带军功章返回家中;可母亲见了我 , 仍表现得与平常一样 。 对我作战立功的事 , 她不感兴趣;那枚引以为傲的三等功奖章 , 她连摸都不摸 , 甚至不正眼看一下 ; 这真让当儿子的失望 ...... 。深夜 , 熟睡中 , 我老觉得有灯光在晃动 ---- 悄悄睁眼一看 , 原来是母亲 ---- 她把身体伸进蚊帐 , 蒙严, 手拿一只电筒在照蚊子 ; 同时细细端详从前线归来的小儿 ...... 我没敢惊动她 ,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听老爸讲 , 母亲在死前的几个深夜 , 经常在梦里叫喊着 " 爸爸 ! 爸爸 ! " ---- 她的爸爸原是国军十九路军高级将领;在著名的上海保卫战中, 在军长蔡廷锴将军指挥下 , 他率本部国军弟兄 , 与凶恶的日本鬼子进行殊死的战斗 ..... 也许是从小受父亲影响 , 她才如此沉着 、 如此刚强 。也许 , 她心目中的英雄 , 并非是从中越边境前线胜利归来的共军儿子 , 而是当年兵败上海滩的国军父亲 ......
由于眷恋着膝下儿女及家乡父老 , 外公没去台湾 。解放后 , 他死在监狱里;母亲也因这段历史而受尽屈辱 ...... 谁知后来 , 她老家不断有人来找她索要外公的生前资料 ; 昔日的 " 国民党反动军官 " , 一下又变成 " 家乡人民引以为傲的反蒋抗日将领 " 了 ; 再后来 , 媒体写他的时侯 , 连 " 反蒋 " 二字也不提了 ...... 历史真有意思 。
三
母亲教了一辈子书 。她一直是家里的主心骨;家中所有大事,全是她抓主意 。 在外牛哄哄的老爸,不幸长期沦为她的跟班 。文革期间 , 她被自己的学生斗争批判 , 多次昏倒在台上 。她常对我说 : 不看你们这班儿女 , 我早去上吊了 。等子女们一个个出息了 , 退休的母亲仍闲不下来 , 同时照看着几个小孙孙 ; 陪他们挖沙 、看他们爬树 ...... 她喜欢训斥子女;却娇惯孙儿 .....
为讨她高兴 , 儿子们凑钱 , 给她买了新房;面积虽不算大 , 可毕竟是哥几个挣的钱 。后来 , 我挣钱多了些 , 又为她买了一套更大 , 采光和通风更好的新房子。她和老爸高高兴兴搬了进去,享受照进屋内的明媚阳光和窗外的美丽风景 ...... 在她病重期间 , 向来说一不二的她拒绝上医院就诊;那怕有公费医疗也不去 。她说 : " 我若住院 , 子女不来照看我 , 他们不忍心 ; 若来照看我 , 他们的生活就毁了;他们还要工作呢 ...... " 母亲一直认同 " 久病床前无孝子 " 这句话 ; 从量变到质变这一哲学观点,她随便举一些生活实例 , 就能加以证明 。
也许,苦难的生活,冷漠的社会,给母亲留下了太多伤痛 ;她有一个让子女们永远无法打开的心结 ...... 是劫后余生的阵痛 ? 还是岁月无情的伤感 ...... 没人知道 。
四
母亲后来完全瘫痪了, 整整瘫了三年 ; 根本动不了, 她也不想动 。可她很乐意我背她下楼 , 把她放进汽车 、然后开去酒楼吃饭;在酒楼里 , 当服务小姐和宾客的眼光齐齐投向一个大汉和他背上的老太太时 , 母亲显得有些得意洋洋 ; 有时还故意赖着不下来 , 想让儿子多背她一下 ......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 。看着她一天天活着受罪 , 而子女却毫无办法 。那时侯我想 : 安乐死其实最人道 。要讲孝 , 这个最孝 ;面对极度虚弱的妈妈,我感悟多多 : 孝道不要等父母快不行时才去讲 , 尽孝要趁早;等人死了再去墓前献花 、嚎陶 、磕头 ...... 他妈的装给谁看啊 ? 国人有些风俗 , 我真弄不懂 ---- 老人健在时 , 家中不请客;等到人死了 , 却杀猪放鞭宴四宾; 又派红包又唱歌 ...... 干啥呢 ---- 高兴呗 ! 喜事呀 , 哪怕它如此苍白 ..... 那些个酒肉一饱 、即刻干嚎的送殡队伍 , 那五花八门的披麻戴孝 , 装模作样打在人身上的哭丧棒 , 真像演戏 ...... 旗幡 、花圈上写些什么 " 树欲静而风不止 " 呀 、什么 " 子欲养而亲不待 " 呀 ---- 全是狗屁 ! 全是做给活人看的;活人拿死人替己做秀 , 虚伪得没谱了。为什么偏等人死后 , 才肯动 " 欲养 " 的念头呢 ? 亲人 " 不待 " 是推口;说白了就是 ---- 不是我不想养你,而是你没那福气待到那一天 ......
五
我倒不相信什么骨灰白的魂灵能享阴福之类鬼话 。母亲堂堂一位大家闺秀 ;她最宝贵的年轻时光 , 不幸葬送在那个倒霉的红色时代 ;她受尽了人间所有的苦楚;阴间若有油锅 , 她也不怕的 。因为她太坚强 、太勇敢 !
我也不相信什么妈死不落泪的儿女有祸之类鬼话 。至于是否会遭报应 , 每个儿女心中有数 ;实在吃不准,不妨扪心自问 , 来次 " 是否尽孝 " 的自我评估 ...... 我相信母亲也最了解她的儿子;她从不喜欢我哭 。小时侯我一哭 , 她就骂我没出息 。儿子是好是赖 , 她在天堂怎会不知道 。坟前哭得几乎气绝的孝子贤孙 , 我见得多了。叫得响的不一定是骡子。
---- 母亲的骨灰在殡仪馆存放半年后 , 终在冬至时下葬 。入土前 , 我打开骨灰盒取出一部份 , 带回家中存放;某天 , 一个特殊日子 , 我拿出几粒吞食下去 , 让母亲与她的儿子永远融为一体 ...... 这样 , 她在天堂便不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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