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的情书

椰水清凉

豆蔻大名叫林茜，挺好听的名字但是在班里没什么人叫。林茜刚入大学时个性风风火火，时不时有惊人之举，惊得大家都拿她当作全班最聪明的人，称之为“聪明绝顶”。可惜没过多久，林茜就漏了馅，连连干了几件愚蠢绝顶的事来，这也算是惊人之举，惊的是旁人，林茜照旧我行我素，快乐依然，很有80年代末最流行的但丁的架势：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大家都在笔记本上抄名人名言时，人家林茜已经走在自己的路上了。
         入学快一个月了，班主任召集团委书记、班长、文艺委员等人筹备国庆联欢会。这帮班干部又召集了一部分男生开了小规模的会议，本来是应该讨论联欢会的事宜，结果跑题了，主题变成了讨论本班的女生。男生讨论起女生来总是乐此不疲的劲头，据说到了子夜时分，女生们一个不差地分配到了自己的绰号。例如女生中的老大叫“阿长”；老二不爱笑，还老诉高三时期的苦，就叫“祥林嫂”；老三从相貌上就显得苦大仇深，干脆叫“苦瓜”；老四姓孔，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就就“孔乙已”；老五眼睛小，叫“眯眯”.....林茜呢，则叫了“豆蔻”
         绰号传到女生那儿，一下炸了锅。还是老大有经验，安慰大家说：哼，男生啊，就算喜欢谁，也肯定不让人知道，有时候逆反心理，偏偏给你取个坏绰号。女生们聚在一起骂男生时，林茜去了图书馆，她不爱读书，但好歹被逼着背过唐诗，印象中唐诗里有“豆蔻”。借来<全唐诗鉴赏词典>一翻，原来是杜牧的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林茜想想自己的身材，圆圆胖胖，离娉娉袅袅差得十万八千里，再看杜诗的解释：从对所爱形象的赞美写起，突出少女的纯净姣好。林茜想：不是还有句话叫不美丽、但是很可爱很可爱。林茜于是很得意。
    从此林茜就不叫林茜了，林茜改名叫豆蔻。
         豆蔻不再为自己的身材难过了。
         豆蔻也不减肥了，又重新过上了“吃嘛嘛香”的日子。等到班上的其它女生都在恋爱上蠢蠢欲动准备采取实际行动时，豆蔻却落后一步，她沉湎于温习纸上的爱情，豆蔻爱看情书，她从不借专业书，借来借去都是琼瑶、三毛和各类情书集。算起来，豆蔻看的情书不少了，徐志摩致陆小曼、鲁迅致许广平、张道藩致蒋碧薇、马克思致燕妮，还有“你浓我浓”什么的豆蔻都看过。有时候同宿舍的女生收到情书让豆蔻一阅时，豆蔻立马就能指出出处，豆蔻的记忆力有点让个别男生胆寒，但也有聪明的男生利用豆蔻的长处，时不时好言好语偶尔加一顿好饭求豆蔻给找一篇生僻的情书用以抄袭，碰上豆蔻小姐心情好，该男生就可以如愿以偿。
    男生的愿望总是得寸进尺的，豆蔻看情书、找情书的名声出去以后，很快就有男生求豆蔻代写情书，豆蔻觉得好玩，就同意了，至于润笔费，自然转化为下饭店的费用，吃到嘴里，乐在心里，至于豆蔻的手指只翻书、只写信，并不收钱。
    豆蔻纸上谈情的水平与时俱进。
    与此同时，豆蔻的专业课成绩每况愈下。尤其是高等数学，豆蔻最头疼的就是数学，她号称自己能够数得清自己兜里的钱就行了，高数这样伟大的事业应该是降大任于陈景润之类的天才，至少也应该由陈铮之流的人来扛起高数的大旗。所谓陈铮就是豆蔻班上的数学课代表，陈铮很狂，他认为自己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智商超群，自然不能与班上其它人同流合污。陈铮独来独往。
    但班主任硬是把豆蔻与陈铮撮合在一起，豆蔻数学不及格，他命令陈铮为豆蔻补习数学，开始陈铮死活不同意，班主任用了三寸不烂之舌，最后陈铮沉着脸说了一句：就当是治病救人吧。
    豆蔻的数学太差，陈铮就重症用猛药，他对豆蔻的不懂之处来了个地毯式搜索，然后进行填鸭式补习，陈铮还铁面无私，碰到豆蔻学得无精打彩要请假时，陈铮总是一口回绝，陈铮说自己的时间都是安排好的。有一次豆蔻记错了补习时间，她去了校医院看老乡，老乡得了甲肝，闷在医院里可怜兮兮的，豆蔻嘻皮笑脸地陪在医院里，临走时还拿走了老乡的一大兜水果和罐头，她觉得反正老乡也吃不完。豆蔻那天刚走出校医院就碰了陈铮，陈铮觉得豆蔻连传染病都不怕的样子实在是不可思议，陈铮直言豆蔻：人家生病关你啥事，送点东西就行了，陪什么啊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时间想想你的补考吧。
    陈铮说话经常这么噎人，偶尔有男生到自习室找豆蔻玩，陈铮也是同样：“补考再不及格你把毕业证让给她啊!”生生把男生噎了回去。陈铮在时间上对豆蔻卡得很紧，豆蔻形容自己跟陈铮学习比在旧社会当长工还苦，这话让陈铮得知以后，他的脸又沉了下来，他对豆蔻只说了四个字：不知好歹。
    从此豆蔻与陈铮形同陌路。好在豆蔻的数学已经补得差不多了，转眼就到了补考的时间，豆蔻顺利地过了关，男生们为豆蔻在饭店干杯，豆蔻喝着喝着想起了陈铮，陈铮说不知好歹的那一次之前，他把难点要点总结得工工整整，写在一张纸，当然纸的下端留有陈铮式的铮铮直言：你好自为之吧!幸亏有他，否则惨了，没准要参加毕业前的补考，但陈铮是臭脾气，谁他都看不起，豆蔻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讲和。
    豆蔻依然活泼快乐，陈铮依然孤傲孤僻。豆蔻是班上的开心果，陈铮是班上的“孤芳自赏”，没人愿和陈铮交往。
    时光飞快，转眼就大三了，豆蔻和陈铮已经二年不说话了。豆蔻和陈铮彼此都认为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再说话了。可是没想到这一年陈铮得了甲肝，陈铮冷冷清清地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没人去看他，当年因为得甲肝被陈铮鄙视的男生很解恨地在班上说：陈铮也有今天啊，恶有恶报，活该。豆蔻当即反驳：堂堂男子汉，忒小心眼，你这小鸡肚肠，还不定哪天得恶报呢!那男生没想到豆蔻会这么让他难堪，就激她：你肚量大你送上门去啊。豆蔻也不甘示弱，当即从兜里掏出一张刚从信箱里取来的汇款单说：去就去，我还满载而去呢。说完豆蔻转身走了，一大帮男生看着豆蔻扬长而去。
    豆蔻走在校医院门前的林荫道时，陈铮正站在楼上的窗前。窗外是一树树光秃秃的杨树，陈铮看着稀稀的行人走过清冷的街道，突然，豆蔻进入了陈铮的视线，豆蔻穿着大红的羽绒服，蓝色牛仔裤下面是红靴子，豆蔻提了一个巨大的袋子走得很快，偶尔还踢踢路边的石子，豆蔻的长发束了高高的马尾，随着她走路的节奏马尾也一翘一翘的。陈铮想起二年前的冬季，他陪着豆蔻学数学，豆蔻总是看着窗外的杨树说：“我学个数学就觉得辛苦，人家住传染病院的得多苦啊，出院还不得跟形满释放似的。释放前来探监的人都少。”现在陈铮彻底尝到了被孤立的孤单、苦涩，陈铮多么渴望豆蔻是来看他，象从前一样豆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天南地北地乱说一气。陈铮知道这不可能。
    陈铮恍恍惚惚地听见豆蔻蹭蹭蹭的上楼声。恍恍惚惚地觉得豆蔻的脚步声经过自己的门前就消失了。其实是豆蔻举手想敲门时犹豫了一会儿。陈铮开门的时候看见豆蔻微笑的样子徒然觉得很感动，他第一次觉得豆蔻有一点可爱。陈铮脱口而出问豆蔻：你怎么来了？豆蔻侧侧脑袋，笑笑地学着从前陈铮对班主任说的话：就当是治病救人吧。陈铮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好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怔了一会又忙忙地给豆蔻去倒水，把水杯递到豆蔻手上时又想起自己是甲肝应该避嫌，豆蔻倒不窘，不仅不窘，反而看着陈铮的样子不住地乐，最后陈铮也跟着乐起来了。
   从此豆蔻与陈铮言归于好。班上一个男生还锦上添花地告诉豆蔻，豆蔻的外号就是陈铮取的，该男生断言陈铮一直对豆蔻有好感，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于是豆蔻又想起“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诗句来，豆蔻对陈铮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豆蔻去医院看陈铮的次数也因此增加了几次。因为豆蔻的一次次到来，陈铮觉得好快乐。
   豆蔻从来不按规律来看陈铮，陈铮寂寞的时候就站在窗前，或多或少的行人来也又去了，陈铮唯一盼望的就是豆蔻的身影，豆蔻有时候走得快，有时候走得慢，一路东张西望，有时候豆蔻停在路边吃糖葫芦，陈铮就眼巴巴地盼着豆蔻快点吃完。有一次豆蔻走着走着就拐到另一条道上去了，等到陈铮以为豆蔻不会来了，豆蔻又笑嘻嘻地来了，说自己馋羊肉馅饼了，特地跑远处去吃了一份，说着就从羽绒服的大兜里掏出二个馅饼并解释说自己出来时没想馅饼、没多带钱。还有一次豆蔻本来是来看陈铮的，在校医院里碰到别的同学，那几个同学叫豆蔻一起去打雪仗，结果豆蔻就兴冲冲地跟着他们从医院的侧门走了，害得陈铮明明看到豆蔻进了大门，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陈铮一下子就觉得很失落，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想着豆蔻在病房里无拘无束的样子，豆蔻大大咧咧地拿桌上的香蕉吃，豆蔻从书包里拿出几张纸，毫不客气让陈铮替她写作业，说什么能者多劳。陈铮写的时候豆蔻在旁边吃香蕉，还一边吃一边催：快写快写，要不我一人坐着没意思。刮西北风时豆蔻一进门就说：“冻死了冻死了，我的手套围巾又找不着了。”下雪的时候豆蔻一进门就跺脚，过一会儿，门边就化了一小滩的雪水，豆蔻靴子上带的雪化成了水......陈铮不知道想了多久，从下午想到窗外亮起了一盏盏灯，陈铮坐在黑暗里，突然想到自己爱上了豆蔻，不知不觉。
    陈铮不知道怎么告诉豆蔻。
         机会终于来了。春暖花开时，豆蔻代写情书的生意越来越好，偶尔豆蔻会带着蓝色的信笺到陈铮的病房来伏案疾书，陈铮忍不住一次次探头来看看大名鼎鼎的豆蔻到底能写出怎样的情书，陈铮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幻想那情书是豆蔻写给自己的，这样幻想了二次，到第三次豆蔻又奋笔疾书时，陈铮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踱着步，做着深呼吸，最后陈铮鼓起莫大的勇气对豆蔻说：“别写了，这没写完的归我吧，我学习学习，今天我们偷偷溜出医院去，吃羊肉串去吧。”豆蔻这呆子根本没注意前半句，光听后半句吃羊肉串去吧，豆蔻连桌上的东西都没收拾就转身走出了病房，溜出了医院的偏门，看看四下里没看门的人就朝二楼上的陈铮招手，陈铮一辈子都记得当时豆蔻招手的姿势，豆蔻的红毛衣红得象一团火。豆蔻的笑容也是，绯红嫣然.....
    回来的路上，陈铮和豆蔻说起小时候的事，豆蔻说：我小时一做恶梦就梦到日本鬼子来了，我们在房顶上跑，跑着跑着，就剩下我一个人，没钱，也没吃的，我就没做过逃命时有钱也有吃的好梦。陈铮接下去说：要是再来一次抗日战争，我逃命时先带上你的信。豆蔻没心没肺地反驳说：哼，你们上海人，要是打仗了地震了肯定先带存折。陈铮用了很正式的语气对豆蔻说：存折丢了，可以挂失；你的信丢了，就永远没了。豆蔻这才想起还有半拉子信忘在陈铮的病房，豆蔻的脑袋好象一下子开窍了，豆蔻想起了与陈铮有关的一切：陈铮在男生卧谈会时管她叫豆蔻，陈铮给她补数学每天带一瓶维生素片，补考那天陈铮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陈铮把父母家人寄来的营养补品原封不动地送给自己.....
    豆蔻到底是豆蔻，她得意洋洋地问陈铮：嗨，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啊，要不你管我叫豆蔻。
    陈铮倒也实话实说：那天讨论时有男生说你还算可爱，也有男生说你象傻丫头，我就接着他们的话说那就叫豆蔻吧。
    豆蔻还挺认真，又问：那谁说我可爱，谁说我傻啊。
    陈铮很自豪地说：我还真忘了谁说你可爱，谁说你傻了，但“豆蔻”我没忘，“豆蔻”非我莫属。
    豆蔻和陈铮的初恋让班上的同学大跌眼镜，大家都想不通豆蔻这样的女中豪杰怎么会爱上陈铮这样严谨刻板又文绉绉的书呆子，最后归罪于那个和豆蔻吵架、叫豆蔻送上门去的男生，该男生于是自称是豆蔻和陈铮的“煤公”。
    从豆蔻和陈铮的恋爱事件中得益最多的就是“煤公”，他总共蹭到了三顿饭，豆蔻请他一顿，陈铮请他一顿，二人又合请他一顿。
    从豆蔻和陈铮的恋爱事件中失益最多的就是本来可以请豆蔻代写情书的男生女生，爱上陈铮以后，豆蔻代写情书的业务就全面停止了，豆蔻的情书从此变成了最快乐的私人阅读，此快乐由陈铮一人独吞了。

FCH

作者跟楼主是一个人吗？

看这篇文章，能勾起一些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