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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猪儿妈

ZT古龙小说《七种武器》系列之《边城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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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ZT古龙小说《七种武器》系列之《边城刀声》

听完了叶开的叙述,苏明明整个人忽然陷入沉思中,她手上举着杯子,却没有喝,目
光凝视着远方。
  叶开对于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觉得很奇怪,昨晚发生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昨
晚在场的人也和她没有什么关连,她为什么听完之后会有这种神情出现?她在看着远方,叶
开在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明明才动了一下,才开口。
  “王老伯伯?”她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会是那个怪老头吗?”
  “怪老头?”叶开问:“哪个怪老头?你认识他?”
  苏明明总算将目光收回来,总算将那杯举了很久的酒喝掉,但是她的声音却仿佛还停留
在远方。
  “在拉萨城里有座达赖活佛的布达拉宫,在离布达拉宫约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有座恰克卜
里山,在恰克卜里山上有坐‘猴园’。”苏明明说:“猴园的主人是一个怪老头,大概已有
一百岁了,他姓王,拉萨的小孩都叫他‘王老伯伯’。”
  “猴园?王老怕?”叶开的眉梢已有了喜色:“这位王老怕伯很喜欢猴子?”
  “何止喜欢?他对猴子简直已到了疯狂、到了痴的地步。”苏明明笑着说:“他那座庭
院里至少也有一千只以上的猴子,各式各样的猴子都有,有的猴子你甚至做梦都不会梦到有
那一种猴子。”
  她忽然露出一种很神秘的表情,轻轻地对叶开说:“我还听说他那里有一种猴子,身体
虽然是猴身体,可是头却是人头。”
  “人头?猴子身体?”叶开一怔。
  “对,而且还会讲话。”
  “世上有这种猴子吗?”叶开一脸疑惑:“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
  “没有。”苏明明说:“不过在拉萨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些小孩子,都发誓亲眼看过,而
且还听过它说话。”
  一个己有百岁的怪老头,一座满布猴子的庭院,一种猴身人头会说话的猴子,将这些组
合在一起,会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而且我还听说在‘猴园’里还住着一对很小的小老夫
妻,和一位小姑娘。”苏明明又继续说。
  “很小的小老夫妻?一位小姑娘?”叶开对这件事越来越有兴趣了。
  “所以刚刚我听你讲到那位白依伶和那位王老怕伯时,我的脑海里就浮起了‘猴园’的
景象。”苏明明说:“等你说到那一对小小的小夫妻时,我敢肯定那位自依伶一定是住在
‘猴园’里的那位小姑娘。”
  “很有可能。”叶开思索着。
  苏明明忽然将头凑近叶开:“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猴园。”苏明明说:“看看那只会说话的猴子。”
  想,当然想,不想的是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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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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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离开大厅后,傅红雪是往回房的方向走,可是他并没有在房间睡觉。
  他一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立即从窗户掠出,纵身上了屋顶,他在上面静静的观
察了大约有二炷香的时间,等确定所有的人都回房休息后,他才朝马芳铃的房间掠去。
  他走路虽然奇特而笨拙,可是一使展轻功,却轻灵美妙。
  无声无息迅速利落地翻入马芳铃房内,一落地就不动,等眼睛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后,他
才缓缓地走向床铺,躺了上去,一躺上去眼睛就闭了起来,看样子好像是来这里睡觉的。
  他真的是来这里睡觉吗?今夜有星,星光很淡,有月,月光也很淡,淡淡地洒在大地,
洒在窗户的宣纸上。
  月无声,星也无语。
  马芳铃的房间内是静悄悄的,傅红雪己睡着了吗?现在是半夜,正是人们入睡的好时
辰,也是宵小们开始活动的好时刻。
  洁白的窗纸上,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他站在窗外仿佛在听房内是否有人,过了一会
儿,他才离开了窗。
  月光下,映出了这个人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连头都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有神的
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看着房内,月光轻淡淡地洒进地上洒在桌椅上,却洒不到墙边的床
上。
  黑衣人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一个翻身,人就已进入房里,反手关上窗户,一个箭步,
人已到了放胭脂花粉香洒的桌前。
  他仿佛很熟悉这里的一切摆设,伸手就打开了桌子左边的第三个抽屉,探手进去,只一
会儿就抓了一样东西出来。
  他连看都没有看的,就将东西放入怀里,关上抽屉,回身就想溜了,可是他忽然发现窗
子前站了一个人。
  站着的这人眼睛很黑,却有着很冷的眼神,脸色是苍白的,手也是苍白的,他手中握的
刀却是漆黑的。
  漆黑如死亡!
  黑衣人还未靠近房子,傅红雪就已发觉了,夜色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他的嘴角浮出一抹
冷笑。
  他今夜来马芳铃的房间,为的就是等这一刻,白天他在白依伶面前耍了“灰白头发”的
汁,他相信今夜凶手一定会有所行动。
  果然没有让他猜错。
  面对着这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傅红雪仍看不出他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他是个
男的。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黑衣人立即回身往另一方向奔去,等他快到门口时,又发现傅红雪
已站在那儿了。
  冷冷的眼光,漆黑的刀。
  “你不该这么做的。”傅红雪冷冷他说。
  “我不该?”
  “你不该让我来背这个罪名。”傅红雪说得很慢,仿佛深怕他听不懂。
  黑衣人突然沉默下来,他的人没有动,只见他的瞳孔中发出闪烁不定的光芒,仿佛是在
思索,又仿佛是在恐惧。
  傅红雪没有动,目中也没有闪烁的光芒,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从背后拿出一把刀。
  一把镶满珠宝、光华夺目的刀。
  他审视着自己手中的刀,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情人,他用右手抚摸着刀鞘,轻轻他说:
“我十五岁开始练刀,今年已经五十二岁,整整三十八年了。”黑衣人喃喃他说:“我每天
都梦想着能成为天下第一快刀。”
  ——只要是江湖人,谁都有过这种梦想。
  “可是我知道我的梦想绝对不会有实现的一天。”黑衣人说:“因为我大爱享受了。”
  这一点从他所拿的兵器就看得出来。
  刀只是用来杀人,并不是用来表示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把镶满珠宝的刀,有时会比不上五把普普通通的刀。
  黑衣人的刀珠光宝气。
  傅红雪的刀漆黑。
  可是这两柄刀偏偏有一点相同之处。
  ——两柄刀都是刀,都是杀人的刀。
  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同样有一点相同之处?——两个人都是人,都是杀人的人吗?黑
衣人的眼中散发出如梦一般的光芒,盯着刀鞘上的珠宝。
  “有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当然就会有第二个梦想。”黑衣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梦境:
“只可惜我这第二个梦想,也无法实现了。”
  “呛当”一声。
  刀出鞘的声音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话声一落,他的眼中就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和
刺激。
  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痛苦和刺激。
  他突然狂吼,突然挥刀。
  ——挥刀时就是死亡时。
  他拔刀时,傅红雪没有动。
  他挥刀时,傅红雪也没有动。
  等到他的刀在离傅红雪的咽喉不到五寸时,傅红雪仿佛也没有动,因为他并没有看见刀
光。
  他仿佛只听见一声很轻、很脆、很柔、很美、又很遥远的刀声。
  等他听见刀声时,他的眼中就失去了傅红雪,失去了天,失去了地,失去了他目光所及
的一切。
  当他再次看到东西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傅红雪就站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忽然发觉傅红雪冷漠的眼睛里,有着一抹痛苦和一丝同情。
  他痛苦什么?他痛苦自己杀了人?他同情什么?他同情黑衣人的死?黑衣人看着傅红
雪,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不解下我的头巾,我保证你绝对猜不到我是谁。”
  “我知道。”傅红雪说:“我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黑衣人微惊:“你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视线移向落在血泊中的女性珠宝。
  ——傅红雪的那一刀,不但划破了黑衣人的咽喉,同时也划了他的衣服。
  ——黑衣人刚刚从抽屉拿出的东西,就是现在掉在血泊中的珠宝。
  血液鲜红,珠宝灿烂。
  黑衣人凝注着鲜血中的珠宝,过了很久,才轻轻他说:“你果然已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那一丝同情更浓了。
  黑衣人伸出颤抖的左手,将鲜血中的珠宝拿起。
  珠宝晶莹如星辰,鲜血艳丽如蔷薇,血珠顺着珠宝又滴回血泊中。
  黑衣人用右手解下自己的头巾,然后将珠宝包起,仔细地包着,就仿佛在包装要送给初
恋的情人的礼物。
  月光如情人眼波般的拂上了黑衣人的脸。
  这个永远无法实现第二个梦想的人,竟然是乐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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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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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山将包好的珠宝缓缓举起:“我的梦想无法实现,可是你能不能将这包东西交给
她?”
  “好。”
  傅红雪接过那包珠宝,并用肯定的声音说:“我一定当面交给她。”
  “谢谢。”
  这是乐乐山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带着解脱而死的乐乐山,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更深了。
  ——乐乐山来到马芳铃的房间,并不是因为他是凶手,而想来掩灭证据。
  ——他来这里,只不过为了要拿这些珠宝。
  ——送给一个又美丽又年轻的女人,一个他认为她会喜欢他的女人。
  傅红雪看着乐乐山,耳中又响起了昨夜白依伶的一句话。
  “年轻人虽然俊俏,可是经济基础不稳呀!”
  就是为了这句话。
  乐乐山居然以为“爱神”降临了他的身上,居然会想到这里来偷这些珠宝送给白依伶。
  这么做难道就是爱的表现吗?傅红雪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有人说,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那么他说的就算是句名言,也不是真
理。
  因为爱情是会变质的,变为友情,变为亲情,变为依赖,甚至变为仇恨。
  ——爱跟恨本来就在一念间而已。
  会变的,就会忘记。
  等到第一次爱情变质淡忘后,往往还会有第二次,第二次往往也会变得和第一次同样
真、同样深、同样甜蜜、同样痛苦。
  爱情更是不分年轻老人的。
  年轻人虽然敢爱敢恨,狂热有劲,年纪大的人一样也会有爱的迷惑,会让爱冲昏了头。
  甚至比年轻人多了一样,对爱情的“诚”。
  “诚”心诚意地去爱,不惜生命的去爱,只可惜老年人的这一份“诚”,往往会被利用
被歪曲。
  不但被别人利用,有时甚至会被自己利用。
  乐乐山就是这个样子。
  他以为白依伶对他有了“意思”,所以他就“诚”心地要去接受这一份“情”。
  ——年华老去,已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为何还要他们去尝爱的苦果?爱能造就一切,也
能毁了一切!
  爱!
  一切都是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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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24: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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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傅红雪的危机
  天亮了。  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还未褪色。  他之所以会痛苦,并不是为了乐乐山的死,而是为了那一种无可奈何的“爱情”。  他也曾有过这种经验,他也曾有过不惜一切的冲动。  虽然现在这一切都己如星辰般遥远,却又如蛆般的附在他的骨髓深处,日夜不停地嚼噬着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甩脱这蛆般的痛苦。  随着阳光的出现,傅红雪扭动了一下快僵硬的身子,他的视线忽然停留在那一道道透过窗纸的阳光,他忽然想起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  “你不觉得那个小山丘是关键的所在?”  这是叶开昨夜离去时的一句话,虽不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却无疑是一条正确的路。  天虽然亮了,远方虽然有鸡在啼,大地却还是沉睡在一片灰灰蒙蒙的晓曙里。  傅红雪却已下了床,左手仍握着那两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漆黑如无边元际的夜色。  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房门,正准备去开门时,忽然发现门突然打开了。  门不是被风吹开的,门是让人推开的。  推开门的是一个小小的老头,是追风叟。  傅红雪没有吃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就仿佛他早已知道追风叟会在这个时候推开这个门。  追风叟笑嘻嘻地看着他:“早。”  “有事吗?”傅红雪冷冷他说。  “当然有事。”追风叟笑着说:“没事谁会一大早就站在别人门口等。”  傅红雪侧过身,让追风叟进入,他才慢慢地走到追风空对面坐下,才问:“什么事?”  “我和我那个老太婆结婚多年了,连个鸡蛋都没有生,所以我们将白依伶当作亲生的一样疼她。”追风叟说:“所以她的终身大事,我们是不是要慎重一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追风空说:“我们那小小伶儿如果选上你,不就跟阁下有关了。”  傅红雪冷笑着。  “家世背景出身,这些都比较不重要。”追风叟说:“一个女人要有幸福的生活,必须要丈夫温柔体贴,更主要的是,丈夫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样生下来的宝宝,才会有健康的体格。”  追风叟仿佛己将傅红雪当作白依伶的丈夫。  “健康的丈夫是太大的幸福。”追风叟笑笑:“千年以前是这样,我相信千年以后的人类,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着傅红雪笑一笑,又接着说:“所以为了我们小小伶儿的幸福,我们就必须先检查一下她丈夫的身体,这一点你同意吗?”  “有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弄清楚?”傅红雪慢慢他说。  “哪一点?”  “你们在那边一厢情愿地自说自做。”傅红雪说:“有没有考虑到别人或许不答应?”  “没有人会不答应的。”追风叟说:“我们小小伶儿长得又漂亮,陪嫁的条件又那么好,不答应是傻瓜。”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他说:“你现在就碰到了一个。”说完后,傅红雪就站起,又朝门口走去,这一次追风叟没有拦住,他只是说:“有件事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走或是不走。”  傅红雪停下了脚步:“你说。”  “五十年前,我们夫妻虽然名动江湖,可是三十年前我退出江湖后,就再也不管江湖上的事,武功当然也搁下了。”追风叟淡淡他说:“更何况江湖代代有新人出,不进则退,这是一定的道理。”  他站起,慢慢地走至傅红雪面前,又说:“可是如果有必要,我们这对老夫妻还是会动手,就算打不过别人,就算会因此而死,我们也心甘情愿。”  他注视着傅红雪,然后一字一字他说:“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另外一个意思是:“现在你还想走吗?”换句话说:“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们只有动手了。”  傅红雪懂,追风叟当然知道他懂,他看见傅红雪听完这话后,一点行动也没有,所以他的嘴角已浮起了笑容。  就在他笑容完全露了出来,他忽然听见傅红雪在说:“我虽然不是湖南人,可是我的脾气却跟驴一样。”傅红雪也一字一字他说:“此时此地?”  现在这里动手?或是换个地方?这话的意思,追风叟当然懂,所以他脸上的笑容已僵住,眼中也射出了厉光。  没有风,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傅红雪没有动,目光依旧冷漠。  追风叟也没有动,他两手空空地垂着,江湖上虽然没有传说他使用哪种兵器,可是傅红雪却已知道,因为他已感到那股发自兵器上的杀气。  森寒的剑气比冰更寒,剑气从追风叟的身上发了出来,他这个人的本身,竟似比剑更锋锐。  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傅红雪出道十多年来,可以说什么样的对手都遇见过,其中自然有一些剑法有独到之处的剑术名家。  这些人剑法有的轻灵、有的快捷、有的狠辣,但无论什么人,也都要等到剑式刺出后,才能给别人威胁。  可是此刻这追风叟,他非但长剑还未出手,甚至连什么样的剑都还不知道,傅红雪就已感觉出他剑气的逼人了。  没有风,可是追风叟的衣衫却已在猎猎飞舞,他的脚步没有动,但傅红雪竟觉得他仿佛在移动。  傅红雪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追风叟己将全身的精神气力,都化为一股剑气,别人只能觉出他剑气的逼人,而忘了他本身的存在。  他的人已和剑溶为一体,充沛在房间,充沛在天地间,所以他不动的时候,也似在动,动的时候,也似不动。  傅红雪终于发现这位前辈名剑客的气魄,他们绝非浪得虚名的。  *支持本书请访问‘幻想时代’以便得到最快的续章。*等到红傅雪想动的时候,已来不及了,他全身都笼罩在追风叟那逼人的剑气里。  他一生对敌不下百次,每次都是等对方动手后,他才出刀,因为他练的本就是以不动制动、以慢制快的刀法。  可是这一次他实在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先出手。  他忽然发觉自己练的刀法,在追风叟面前竟似已失去了作用。  就在傅红雪后悔为什么不先拔刀时,也就是叶开看见月婆婆走进小面馆的同时,在那一片原始森林的最深处,那一座已被叶开掘开的小山丘。  那本来空无一物的洞内,忽然发出了响声,就仿佛有人在中央转动齿轮似的。  过了一会儿,响声停止,接着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紧跟着一只猴子从洞内跳了出来,跳到洞边。  它那双机灵的猴眼,四处看了看,然后双手东抓西抓,“吱吱”乱叫地朝森林奔去。  在那支猴子跑出大概一丈多远时,洞内忽然飞出了一条长绳,“咻”的一声,不偏不倚地套住了那奔跑的猴子。  猴子双手想去拉开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可是任它怎么拉也拉不动,急得它原地乱叫、乱跳。  黝黑的洞内忽然传出了一阵苍老而又无力虚弱的声音:“乖乖,不要到外面乱跑,还是回到家里玩。”  话声一落,长绳一紧一收,“咻”的猴子凌空被拉回洞内。  “吱吱”之声还未停之前,洞内又传出了齿轮的转动声。  一会儿,森林又恢复了宁静,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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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28: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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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苍白,掌冰冷,刀漆黑。
  傅红雪不但掌心上全是汗水,额上也沁出一粒粒的冷汗,他已被这无形的剑气压得快透
不过气来。
  追风叟仍双手垂着,脚步仍似动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空气越来越浑浊。
  傅红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越粗,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再撑过半炷香的时间。
  可是他已无法动了,就算能动,一动就是死。
  不动又如何?不动也是死。
  这时叶开和苏明明已踏上了往拉萨的路途。
  日正当午。
  大地一望无际,砂砾闪耀如金。
  大地无情、荒寒、冷酷、酷寒、酷热,可是这一片无情的大地,也有它的可爱之处,就
像是人生一样。
  人生中虽然有许许多多不如意的事,许许多多不能解释的问题。
  但是人生毕竟还是可爱的。
  叶开和苏明明并肩站在这一片荒漠上,眺望着阳光照耀的大地。
  “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那个地方了。”苏明明说。
  “什么地方?”叶开问:“猴园?”
  “死颈。”
  “死颈?”
  “那儿是往拉萨的必经之地。”苏明明的目光落在远方:“也是传说妖魔鬼怪出现的地
方。”
  “哦?”
  “藏人要出入死颈时,都是结伴成群而行。”苏明明说:“还必须沿路丢冥纸。”
  “为什么?”
  “收买那些鬼怪。”
  叶开笑了:“想不到妖魔鬼怪也贪财。”
  苏明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转头看着他:“走或是不走?”
  “什么走或不走?”
  “走就是我们在这里等,等到有人要过时,结伴一起过。”苏明明说。
  “不走就是回头,回到小镇上去?”叶开说。
  “是的。”
  叶开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视线透过风沙,望向远方的群山,看了很久,才说一
个字。
  “走。”
  “真的?”
  “真的。”
  “好。”苏明明说:“那我们就在这里扎帐篷,等人来。”
  “不,我们现在走。”叶开慢慢他说。
  “现在走?”苏明明一怔:“就我们两个人?”
  叶开点点头。
  “从来没有人敢像我们这样就两个人走过‘死颈’的。”苏明明说。
  “现在有了。”叶开一笑:“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们就创个纪录,不是一件很过痛的事
吗?”
  “是过瘾。”苏明明说:“死了更过瘤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随着叶开走向“死颈”。
  每个人心里也有个“死颈”,一个很难穿过去的死颈。
  如果你一定要穿过去,就一定会伤到这个人的心。
  心中有死颈,人伤心。
  人在死颈中,就不会伤心了。
  伤心的人有时会想死,可是人死了就不会再伤心。
  只有死人才不会伤心。
  四空气凝结,天地问一片肃杀。
  宇宙万事万物都仿佛已静止不动了。
  追风叟不动,傅红雪更不会动。
  但不管天地问怎么样,太阳始终都是在动。
  只是动得缓慢很缓慢而已,所以本来无法直接照进来的阳光,也慢慢地从窗户外照了进
来。
  群山环插,壁立千切,青天如一线,道路如羊肠。
  一线青天在危岩灰石的狼牙般锐角间,羊肠曲路也崎岖险恶如狼牙。
  叶开他们已到了死颈。
  插天而立的山岩危石,也像是群狼在等着择人而噬,无论谁走到这里,都难免会惊心动
魄,心跳加快。
  叶开的心跳得也仿佛比平常快了很多,苏明明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所以她笑着说:
“你现在总算知道这里没有妖魔鬼怪的传说,别人也不敢单独而走过这里。”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伏,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这无疑就像一个人的颈子已被一条打了死
结的绳索套住,只要埋伏的人一出击,他就会被吊起。
  颈断、气绝、人死、死颈。
  叶开看了看四周,笑着说:“这里是个埋伏杀人的好地方,恰好我们要来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会——”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的掌心里忽然冒出冷汗。
  因为他已经发觉这个死颈,这条死路,这块死地上居然有人埋伏。
  阳光照进,使得房内现出一片灰灰蒙蒙。
  人在灰蒙中。
  投影在地上的日光,太阳就会射到他的眼睛,那时他就必死无疑。
  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动呢?全身都己笼罩在追风叟的无形剑气下,根本无法将刀拔出。
  刀不拔,又怎么能制敌?太阳已爬上傅红雪的腰部。
  也正好射在他漆黑的刀上。
  就在这时傅红雪忽然做出了一件他这一生是从未做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做的一
件事。
  他忽然将一直未曾离开过他手中的刀,抛入阳光里。
  从不曾离开过傅红雪手上的刀,已离开了他。
  刀一离手,追风叟就笑了,也动了。
  他本来空无一物的双手,忽然问多出了两把剑。
  左右各一剑。
  两把很小的剑。
  一尺八寸的剑。
  两道剑光闪起,往不同方向闪出。
  一道闪向空中的刀。
  一道直取傅红雪的咽喉。
  两道剑光虽然不是同时闪起,却是同时到达它们的目的地。
  空中的刀。
  傅红雪的咽喉。
  身在险恶的死颈中。
  叶开终于看见峭壁上有一条诡秘、怪异的人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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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35: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ZT古龙小说《七种武器》系列之《边城刀声》

第四章 金鱼的笑容
  峭壁笔直,直人云霄。  纯白的云朵里慢慢地浮出一个人影。一个诡橘、怪异的人影。  这个人影仿佛是个女的,她那长长的秀发迎风飘荡,身上淡黄的衣裙也在飘动,就仿佛水中的金鱼在摇头摆尾。  叶开和苏明明目露惊疑地看着这个在峭壁上出现的人影。她是人?是鬼?或是传说中的妖魔?太阳酷热,苏明明却觉得一股寒意自骨髓深处透出,她的手竟不知不觉中紧握着叶开的手。  叶开没有动,他的手也紧握着苏明明的手。  在一个完全陌生而地势又险恶的地方,忽然在最佳埋伏之处出现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她一掌攻来,叶开他们必然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因为他们现在就仿佛被人捏住七寸之处的蛇一样。  而这个捏住七寸的人就站在峭壁浮云间。  叶开额角上忽然凸起一根青筋,青筋在不停地跳动,每到了真正紧张时,他的这根筋才会跳。  他虽然在看着峭壁上的这个“人”,脑海里却在思索着应变之策。  在他还没有想出方法时,峭壁上的这个“人”忽然张开了双臂,燕子般的跃到危石上,站在阳光上,大声他说:“明明,我想你!”  她的声音明朗愉快,一点也不像妖魔鬼怪的声音,她的人更不像妖魔鬼怪,她是个青春活泼的小姑娘。  过了死颈,就是一片沃野的平原。  距离圣地拉萨,已经不远了。  金鱼的帐篷就搭在这里。  金鱼就是刚刚出现在峭壁上的女孩,她是来接应苏明明的。“可是我又想吓唬吓唬你。”金鱼的笑声如阳光般明朗:“偏偏我又不想把你给吓死。”  叶开在笑,他从来未见过如此明朗、如此令人愉快的女孩子。  她并不能算是完美元暇的绝色美人,她的鼻子有一点弯曲,但是她的眼波明媚,雪白的皮肤光滑柔嫩。  叶开发现她居然也很喜欢笑,又发现苏明明也很喜欢捏她的鼻子。  现在苏明明就正在捏着她的鼻子。  “你答应过我,这一次绝不出来乱跑的。”苏明明明说:“为什么又跑出来了?”  金鱼轻巧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捏我的鼻子?”金鱼反问:“是不是想把我的鼻子捏得像你一样好看?”  叶开笑了。  金鱼回过头,看着他:“他是谁?”  “我叫叶开。”叶开笑着说:“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金鱼又笑了:“如果你有个弟弟的话,一定叫叶关。”“这一点恐怕不能如你愿了。”叶开笑着说:“我是独生子。”金鱼又盯着叶开看了半天。  “我喜欢会笑的人。”金鱼又开始笑:“现在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她忽然也像刚才抱住苏明明那样抱住了叶开,在他的额上亲了亲。  “我明明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金鱼说:“她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叶开的脸没有红,因为金鱼的脸也没有红。  她抱住他时,就像是阳光普照大地一般,明朗而自然,又像是水中金鱼在互相追逐般的纯真。  叶开绝不是个扭扭捏捏的男人,很少能把心里想说的话忍住不说。  “我也喜欢你。”他说:“真的很喜欢。”  就在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对方时,站在一旁的苏明明虽然也在笑,可是在她眼中最深处里,忽然出现了一丝后悔。  后悔?她后悔什么?后悔带叶开来拉萨?二两道剑光,一道划向空中的刀,一道划向傅红雪的咽喉。  追风叟的剑终于出鞘了,他用的剑居然是女人用的剑。  傅红雪左手抛刀的同时,右手已伸入怀里,将乐乐山临死前托付给他的那包珠宝拿了出来。  这时,追风叟的剑已离他的咽喉不及三寸,傅红雪迅速退后一步,右手中的那包珠宝迎向剑尖。  “当”的一声,接着就是滴滴落落的珠宝掉地声。  一剑刺落刀,一剑刺掉珠宝。  珠宝散落满地,凝结的杀气也在一瞬间消失。  追风叟的双手又垂着,那两把小小的剑又不见了,他站的姿势仍和未出手前一样,只是那股逼人的杀气已消失无踪。  只是眉宇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整个人的神情、态度、气势都已完全改变。  ——剑客的剑,有时候就像是钱一样,在某些方面来说几乎完全一样。  一个剑客手里是不是有剑,就好像一个人手里是不是有钱一样,往往可以改变他们的一切。  ——如果一个剑客手里没有剑,一个人身边没有钱,一口空米袋里没有米,都是一样站不起来的。  傅红雪也没有动,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追风叟。  追风叟却没有再看他,他的目光仿佛停留在傅红雪的身上,又仿佛流连在远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过了很久,追风叟忽然开口,忽然说了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我是用两把剑?”  傅红雪将视线移到他的两手:“通常的人只有右手有练剑的痕迹。”  他说:“而你两手都有痕迹。”  “所以你就抛刀引开我的一剑?”  “我只有这个办法。”傅红雪淡淡他说:“你就算是只有一把,我都没有把握能应付得了。”  这是实话,因为追风叟来之前,已先将精、气、神培养到巅峰,傅红雪就算一见面就拔刀,也很难攻破他的“气”。  追风叟用那双苍老许多的眼睛看着傅红雪,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很好,很好……”追风叟喃喃他说:“你果然有取胜的道理。”  “在下取巧,虽然侥幸逃脱前辈剑下,但也未能取胜。”傅红雪说:“前辈何苦……”  “你不必说了!”  追风叟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忽然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傅红雪目送着他的身形远去:“前辈风范,果然不同。”  他的话虽然很轻,但追风叟忽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默然半晌,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胜而不骄,谦恭有礼,纵然有点冷做,但又何妨?”追风叟说完这话后,又转头向阳光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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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36: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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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大地酷热,花园里的青草仿佛都已被烤焦似的垂下了头。
  傅红雪将刚刚散落了一地的珠宝又重新拾起,包好,然后走出房间,走过花园,走向长
廊。
  长廊最深处仿佛有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朦朦胧胧的,似有似无。
  傅红雪慢慢地走向她,走向那一片朦朦胧胧。
  白依伶茫然地看着他,又似在看着虚无的远方,他的脸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
淡淡的埋怨,和一丝无奈。
  走到了她面前,傅红雪停了下来,一双黝黑深邃又落寞的眼睛迎上她那茫然的目光,两
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之久,才听见白依伶那三分哀
愁,三分埋怨,三分无奈的声音。
  “想不到你会胜了追风叟。”
  “他没有败。”傅红雪听见自己在说:“他只是已没有了那股杀我的‘杀气’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一早就会去杀你?”
  “我感觉得出来。”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是我要他去杀你的叶白依伶说。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句话,他默默地注视着,过了一会儿,才将那包珠宝递给了她。
  “这包东西是乐乐山为了讨你欢心而去‘拿’的。”傅红雪没有说出“偷”这个字:
“希望你好好珍惜。”
  白依伶接过珠宝,视线却仍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你呢?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吗?”
  什么感觉?爱的感觉?傅红雪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乐乐山己死
了?”
  ——乐乐山会知道马芳铃房里有这些珠宝,当然是白依伶故意透露给他知道的。
  ——白依伶当然也知道傅红雪昨晚一定会到马芳铃房间去等凶手。
  ——她当然也算到乐乐山一露面,就一定会死。
  因为在傅红雪的刀下只有死。
  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
  花园酷热,长廊却阴,阴森森的就仿佛虚无的地狱。
  “世上唯有情最纯最真。”傅红雪淡淡地对白依伶说:“或许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情的
可贵,当你有了这种经历后,你就会知道情的真谛了。”
  话音一完,傅红雪的人也消失在花丛里,白依伶仿佛仍茫然地立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长
廊里。
  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见她那双眼睛已有泪水在滚动。
  “你错了。”白依伶轻轻地对着傅红雪消失处说:“情虽然是世上最纯最真的,但也是
最令人痛苦的。”
  当泪水滴落在白依伶脸颊时,一双满布皱纹却有劲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白依伶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知道这只安慰的手是谁的。
  马空群的脸上也是布满皱纹,每一条纹皱仿佛都在刻划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
苦,也仿佛正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息。
  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现在这双眼睛正在凝视着白依伶。
  平和的眼睛里,竟出现了痛楚和怜悯,无奈和矛盾,马空群无言地看着白依伶。
  她似乎不愿这样沉默地悲伤,所以她又轻轻他说了一句话。
  “我错了吗?”
  “你没错!”马空群只有开口:“错的是命运。”
  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忘?”白依伶凄凉地笑了:“这种事忘得了吗?”
  ——人类最悲哀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就是“忘不了”。
  但是忘不了又如何?仰药轻生?沉沦堕落?人间的悲剧,往往都是因“忘不了”而产生
的。
  白依伶她何尝又不是呢?四石砌的城垣横亘在布达拉宫和恰克卜里山问,城门在一座舍
利塔下,塔里藏着古代高僧的佛骨,和无数神秘美丽的传说与神话。
  通过圆形拱门,气热逼人的大招寺赫然出现在叶开他们右方。
  宫殿高四十丈,宽一百二十丈,连绵蜿蜒的雉谍,高耸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禅
房、碑碣、楼阁、算不清的窗碟帷帘,看来瑰丽而调合,就像是梦境,不像是神话。
  叶开仿佛已经看痴了,他没想到拉萨竟然美得像梦境一样。
  “美吧?”
  “这样的景象又岂是一个美字所能形容的。”叶开说。
  苏明明指着右方那座雄伟宏丽却又古老的寺院,说:“那景是拉萨有名的大招寺。”
  大招寺是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个时代,西藏还是“吐蕃”,拉萨还是“逻姿城”。
  大唐贞观十四年,吐蕃的宰相“东赞”,带着珍宝无数,黄金五千两到了长安,把天可
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壮美丽,体净无瑕,口吐‘哈里荫香粒’,而且虔诚
事佛”的文成公主带回了罗婆城,嫁给了他们的第七世‘赞普’,雄姿英发,惊才绝艺的
“松赞干布”。
  为了她的虔诚,为了她的美丽,他为她建造了这座大招寺。
  走过大招寺,就是拉萨的繁荣市集了。
  这里的街也和江南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从
别地方来的。
  走在长街,叶开立即享受到只有拉萨才能品尝的风味。
  从两旁已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明亮的
阳光和飒飒的风沙,又几乎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陈设在店铺的货物,有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天竺来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
垂涎欲滴,从藏东来的藏香、精制的金属鞍具,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
器,从关内来的瓷器和丝缎,蒙古的皮货与琥珀,锡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
  这些珍贵的货物又让人不能不把眼睁大些。
  看着这些货物和来来往往的人,叶开打从心里就愉快,他喜欢人,喜欢热闹,他酷爱这
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淳朴、良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江湖恩怨,没有阴险狡诈,更没有争权夺利的事。
  每天和街坊邻居们斗斗嘴、喝喝老酒,早上出门工作,黄昏回来时,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已准备好了。
  这种生活正是每个浪子最向往的生活,却是离他们最遥远的梦想。
  如天边浮云般可望而不可及。
  “你喜不喜欢这地方?”金鱼问叶开。
  叶开点头,他只能点,没有人能够不喜欢这个地方。
  “你以前来过这地方没有?”金鱼又问。
  叶开摇头,他以前没有来过,如果来过,很可能就不会走了。
  金鱼突然拉起叶开的手,就好像她拉住情人的手一样:“我带你去玩。”
  “到哪里去玩?”
  “到所有好玩的地方玩。”
  金鱼明朗的笑着;苏明明的脸色却已越来越难看,幸好这时长街上传来一阵呼喊:“明
明姐,你回来了!”
  叶开一转头,就看见一群约十一二岁的小孩奔了过来,有男有女,有高有短,有胖有
瘦,仿佛还有一个瘸着腿。
  青春活泼有朝气的小孩,也是叶开所喜欢的。他看见这一群小孩很快地围住苏明明,大
家七嘴八舌地争先抢着说话。
  “明明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明姐,你怎么去那么久?”
  “明明姐,你不在就没有人带我们玩了!”
  苏明明先笑着摸摸每一个人的头,然后才看着那个腿有点瘸的小孩说:“我不在,金鱼
姐在呀!”
  “可是金鱼姐有时候要做事呀!”瘸着腿的男孩说:“她也不能成天带我们去玩。”
  “我不做事,你们哪里有吃的?”金鱼笑着说:“怎么打起小报告来了!”
  “没有。”一个长得比较胖一点的小女孩说:“我们只是很想念明明姐。”
  “这么说就是不想念我了?”金鱼故意装作生气状。
  那个胖女孩立即抱住金鱼,撒娇他说:“我们当然也很想念你呀!”
  “是想念。”金鱼又笑了:“想念我的糖果。”
  看见这么一群可爱的小孩,没有人会不喜欢会不笑的,叶开也笑了。
  他一笑,这群小孩才仿佛刚看见他似的,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
  “他是谁?”较高的一个小男孩问苏明明:“是不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我叫叶开。”
  叶开还想继续说下去时,金鱼已打断了他的话。
  “树叶的叶,开心的开。”金鱼笑着说:“他是明明姐这次带来的客人。”
  一听是明明姐的客人,几个男孩就过来打招呼。
  “我叫幼南。”较高的男孩说:“是他们的大哥。”
  “乱讲,你比我还晚十几天生,他只是个子比较高一点而已。”瘸着腿的男孩说:“我
叫小华,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你们好。”叶开笑着说。
  喜欢笑的人,就很容易打成一片,苏明明看见这群小孩后,刚刚脸上的难看也就消失
了,她望了望每一位小孩,然后说:“玉成呢?”苏明明问:“怎么没看见玉成来?”
  本来脸上布满笑容的一群小孩,在听见她这句话后,每个人都静了下来,笑容转变为忧
愁,又带着恐惧。
  叶开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这么快这么大,正感疑惑时,就听见苏明明又问:
“发生了什么事?”
  每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对望了一眼,有的已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明明转头看着金鱼:“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金鱼睁大了眼睛:“昨天晚上还看见他和大家玩在一起。”
  苏明明又转头看着这一群仿佛做错事的小孩,突然对小华说:“你既然是他们的大哥,
那么你就应该替大家说。”
  小华想了想,抬起头,才用一种仿佛要从容就义的神情说:“他昨天走了以后,就一直
没有回来过。”
  “他到哪里?”
  “他……他……”
  “他是不是去了‘猴园’?”
  小华点点头。
  苏明明的脸色也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准去‘猴园’吗?”
  “你走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靠近过‘猴园’。”小华说:“谁知昨晚‘猴园’突然传
出一阵猴子齐叫的声音,然后……然后玉成就说他要去看看。”
  苏明明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这次竟然也带着和这群小孩一样的恐惧。
  叶开一看气氛这么凝重,故作轻松状他说:“既然知道他去了‘猴园’,事情就好办多
了。”
  他说:“到‘猴园’去找不就知道了。”
  “找不到的。”小华摇着头。
  “为什么找不到?”
  苏明明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事已发生过好几次,从来也没有找到过。”
  “发生过好几次?”叶开说:“以前也有过小孩在‘猴园’失踪?”
  苏明明点点头。
  “那么有没有进去找过?”
  “有。”苏明明说:“有一次还甚至带着捕快一起去,结果还是一样,连根头发都没有
找到。”
  “会不会是到别的地方去?”
  “不会。”苏明明说:“只要到‘猴园’附近的人,都是莫名其妙地失踪。”
  “大人也是?”
  苏明明点点头。
  一座有着数百只各类各种猴子的庭园,住着一个已很老的老人,和一个小小的女孩,一
对很奇怪的小小老夫妻,这就已很神秘了。
  但是最吸引叶开的是,“猴园”里有一种人头猴身会说话的猴子,现在又加上了知道有
多人离奇失踪都和“猴园”有关。
  看来这座“猴园”不但充满了神秘诡橘,更可能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真有秘密,那么是什么样的秘密?这一点是叶开最想知道的事。
  越神秘越诡异的事揭发起来,当然是会困难重重,有时说不定还会陪上性命,但是在过
程中的那种刺激,和成功后的那种成就感,却是最吸引人的。
  尤其是对叶开。
  他这个人大生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管闲事的人,所以他的麻烦总是最多。
  幸好他是个不怕麻烦的人。
  ——好管闲事的人通常也都是不怕麻烦的人。
  每个人都有家,不管是“好”家,或是“坏”家;不管是“穷”家,或是“富”家;不
管是金碧辉煌的家,或是残瓦破壁的家,家就是家。
  狗窝也是家。
  有家就是温暖的。
  家是你逃避现实的最好场所,也是你在外受了委屈的最佳哭诉地方。
  家也是你可以在任何时间做任何事的地方,譬如说,人身体有某些地方随时都会痒,但
你却不能随时随地地抓。
  在家里你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除了有长辈或外人在时。
  每个人都有家,所以苏明明当然也有家。
  只是叶开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家会是这样子的。
  苏明明的家是在拉萨城外山脚边,占地很广,光是房间就有十几间。
  她的家虽大,却不是金碧辉煌,也不是残瓦破墙。
  她家个个房间的四面墙壁都是用不同的材料建造而成的。
  有的是用木板隔成,有的是用泥土糊成,有的是用砖头砌成,有的是用茅草编成,有的
是用岩石堆成,有的是用铁片组成,有的是用藤条排成;有的是用竹子串成……。
  更绝的是,里面有一间居然是用一排小树当墙壁,这间房间就是小华住的。
  当叶开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些“琳琅满目”的家时,他不禁傻眼了。
  “怎么样?”小华在一旁得意他说:“我们这个家不错吧?”
  “不错。”叶开苦笑:“简直比皇宫还要棒,比天堂还要好。”
  他笑着又说:“那些高贵巨宅和你们这个家一比起来,他们就好像是狗窝了。”
  叶开往里面一张用纸板和茅草做成的“床”上一躺:“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比这个
家更棒,这个家简直是绝透了。”
  五“他们都是一群没有人要的孩子,如果我不收容他们,他们就会流浪街头,有的说不
定会病死饿死。”
  “这些都是做为孤儿无可避免的悲哀,但是有的却会学坏,从小就干坏事,长大了成为
社会的害虫,这才是严重的问题,所以我才将他们集合起来,教他们做人做事的原则。”
  “就算他们将来不会成为有用的人,至少也不会危害社会。”
  这些话是苏明明在带叶开到这个家路上时告诉他的,她当然也说过她和她姐姐也是孤
儿。
  ——就因为她也是孤儿,所以才了解孤儿的悲哀,所以才会这么照顾孤儿。
  看着他们这一群小孩,和看到他们的那一个家,叶开的心里头微微有了感触。
  一种仿佛孤儿的悲哀般的浪子情怀。
  ——在有些方面来讲,浪子和孤儿岂非很相似。
  都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既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向何方?他们都只是人生中的过
客而已。
  是过客,不是归人。
  归人似箭,过客飘浮。
  那答答的马蹄声。
  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过客。
  一个寂寞的少妇独坐在风铃上,等待着她所思念的远人归来,她的心境多么凄凉多么寂
寞。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种声音都会带给她无穷的幻想和希望,让她觉得归人已归,思念已
终,寂寞远离。
  等到她的希望和幻想破灭时,虽然会觉得哀伤痛苦,但是那一阵短短的希望毕竟还是美
丽的。
  ——所以诗人才会说:“是个美丽的错误。”
  如果等到希望都没有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某些方面来说,倚窗盼归人的少妇,和飘泊的浪子岂非也很相像。
  烈日已逝,黑夜将临。
  她静静地坐在檐下,静静地看着远方残留天际的一抹彩霞和檐下的风铃。
  叶开却在看着她。
  在到过小孩他们的家后,叶开觉得人生虽然有很多的不如意,但还是有它可爱之处,美
丽的地方,所以他豪性大发,请这些小孩们大吃一顿。
  一听到叶开这么说,小孩们立刻高呼到“风铃”去。
  所以叶开就到了“风铃”,就看到了那独坐檐下的少妇。
  “风铃”是一家小饭馆,也是在城外,就离小孩们的家不远。
  “风铃”是家很奇怪的店,它上至老板,下至伙计、厨师都是由一个人包办了,就是那
独坐檐下的少妇。
  来“风铃”的客人都知道,要来这里吃东西,就得一切都“自动”。
  自己走进“风铃”,自己拿起筷子挟菜,自己拿碗添饭,自己将屁股放到椅子上,拿起
筷子自己吃,吃完了,自己将碗盘拿到指定的地方放好,然后将饭钱放进一个桶子里,然后
自己就走出去。
  来“风铃”吃饭,完全是“自助”方式的,所以,这里的人们都叫“风铃”为“自助餐
馆”。
  但是炒菜就不是“自助”的了。
  一大早这位少妇会将菜先洗好、切好,将火燃起,将菜炒好。
  炒好的菜到了下午就会凉,菜一凉就不好吃,尤其是这边陲地方,若不是热腾腾的饭
菜,有谁吃得下呢?这一点,我们这位美丽的少妇当然知道。
  所以她在饭堂的左边,将三张桌子并在一起,上面放了六个炭炉,炭炉上摆着锅,锅里
有水,锅上有铁盘。
  炒好的菜就放在铁盘里。
  炉里燃着炭,火煮着锅,锅里的水一热就会冒蒸气,蒸气蒸着铁盘,菜就保持着热气,
所以不管你什么时候来,你都会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这么奇怪的一个地方,这么奇怪的一位少妇,这么奇怪的吃饭方式,叶开又觉得有趣极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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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2: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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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痴于刀的人
一  酷热还未消尽,酷寒已刺骨而入。  也只有在边城这个地方才能享受到这种变化极大的天气。  明月还未升高,星辰还躲在浮云里,轮值交班的时间却已经到了。  看着撤班的人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林俊拉了拉羊皮祆的衣服,将脖子尽可能地缩着,一双如鼠眼般的眼睛里,带着些恐惧地看着黑暗的四周。  今天这个班,本来是胡三当班的,可是昨夜他死了,死在前往小镇的路上。  据说是被吸血鬼吸光血而死的。  一想到吸血鬼,林俊的身子就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眼睛里的恐惧更浓了。  最近的万马堂几乎是笼罩在一片惊骇之中,莫名其妙失踪的失踪,莫名其妙死的死,连那传说中的吸血鬼都赫然出现了,有哪个不怕呢?  所以一轮到当夜班的人,无不都带着恐惧惊吓的心情来轮值。  不过有一点可安慰的是,今晚的月色很亮,林俊站的地方那根旗杆上又挂着盏很大的风灯。  明亮的月光和风灯,多少给黑暗带来了一点光明,所以林俊的心情就稍微踏实了一点。  ——自古以来,黑暗岂非就是恐惧的根源?  寒意随着风而袭人了林俊的衣服内,在这种酷寒里,如果不保持“动”的话,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保证就成了冰棍了。  林梭左手紧握着长刀,原地慢跑了起来,右手已从怀里拿出一小瓶烧酒,对嘴一灌就是一大口。  等酒到了肚子里,林俊才稍微觉得暖和一点,照规定,当值是不准喝酒的,可是又有哪个不喝酒?  只要不误事,不被看到,上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酒逐渐在瓶中消失时,暖意才扩散到全身,林俊停止了慢跑的运动,大概是酒的关系,或是这宁静的夜色使他心里的恐惧不再那么浓厚了。  林俊正准备靠着旗杆打一下盹时,忽然看见一条人影由黑暗中慢慢地浮了出来,就仿佛是由无数黑暗凝结出来的一样。  “谁?”  林俊睁大眼睛,左右手的刀与酒瓶也互换地握着。  “谁?口令!”  人影没有说话,却发出阴森恐怖的笑声,他的双脚不动,人却一直走了过来。  林俊发觉这个人影竟是凌空飘了过来,就仿佛鬼魅在游走般,他吓得左手的酒瓶不觉得掉了下去,右手虽然仍握着长刀,刀尖却抖得像风中的柳枝。  一双鼠眼般的眼睛已被恐惧所占据了,林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你是……谁?”  “嘿……”  仿佛来自地狱的阴森笑声,随着人影的靠近而响亮。  等看清这个人影赫然就是己死了的飞天蜘蛛时,林俊的裤裆竟然都湿透了。  明亮的月光将飞天蜘蛛那苍白的脸色照得更苍白,将他嘴角的血迹照得更鲜红,嘴里的那双长长的虎牙竟然发出如刀锋般的光芒。  临敌偷跑的速度本是一流的林俊,此刻双腿竟仿佛已生了根,只会抖个不停,竟然不知跑,眼看着那双发出阴森光芒的虎牙靠近自己的脖子时,林俊才发觉一股刺痛由脖子传遍全身,然后他的人就死了。  血未被吸完,他的人就死了。  林俊竟是被吓死的。  虎牙一离开脖子,飞天蜘蛛手上的两根细竹筒立即插进林俊脖子上的伤口,然后马上拿出一个大水袋接住由竹筒流出的鲜血。  看着逐渐流满的水袋,飞天蜘蛛的眼中散出了愉快得意的神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竹筒里的鲜血就不再流了,飞天蜘蛛在等到鲜血已不再滴了,才将水袋拿起,扎紧袋口后,才将两根竹筒拔出。  看着“吸”光血的林俊,飞天蜘蛛得意地笑着。  明天他们又会发现一个被吸血鬼吸光血的尸体。  天气不管再怎么热,寒意再怎么冷,傅红雪永远都是那一身黑色粗布衫,外加一件已褪了色的皮袄。  他这个人就仿佛是深山里原始森林内的黑豹,不管天气如何恶劣,变化多大,都永远能适应、能生存。  傅红雪不但有黑豹般坚韧的身体,也有黑豹般敏锐的第六感官。  对于周遭潜伏的危险和杀气,甚至比黑豹的感触还来得敏锐。  寒夜未飞,昏灯已残。  傅红雪躺在黑暗里,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边城的夜风在呼啸,他已倦。  就在傅红雪将睡未睡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响,轻轻、轻轻的一声响,就像是灯残将扑灭时那么轻的一声响,在如此的风声中,就算仔细听都不大容易听得到、听得清。  傅红雪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身上每一个有感觉的地方,每一个有感觉的肌肉,每一根有感觉的神经都忽然抽紧。  因为他已感觉到一股杀气。  杀气是抓不住摸不到听不见也看不见的。  只有杀人无数的人和杀人无数的利器,才会有这种杀气。  只有傅红雪这种人才会感到这种杀气,他全身的肌肉虽然都己抽紧,但是他一下子就从那一张冰冷的坚硬木板床上跃起。  就在他身子如同鲤鱼在水中打挺般跃起时,他才看见了一道本来可以将他刺杀于床上的剑光。  如果他不是傅红雪,如果他没有黑豹般敏锐的第六感官,如果他未曾有那些可怕而又可贵的经验。  如果他没有感觉到那股杀气,那么他一定被刚刚那一道剑光刺杀于床上。  剑光一闪,剑声一响。  剑没有声音,傅红雪听到的剑声,是剑锋刺穿床上的声音。  他听到这一声响时,剑锋已经刺穿了木板,剑锋刺穿的地方,本来应该是傅红雪的心脏,可是现在剑锋刺穿的只不过是一块木板。  不管这把剑是一把什么样的剑,这把剑一定在一个人的手上,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一定还在床下。  傅红雪身于凌空,全身上下每一根肌肉每一分力气都己被充分运用发挥,他的身子忽然又一翻,然后就直扑下去,向一个他算准该有人的地方扑下去。  他没有错。  床下是有一个人,剑锋还在床板间,剑柄却已不在那个人的手里。  傅红雪一扑下去那个人立即跃起,黑暗中,傅红雪仿佛看见有道淡淡的刀光从那个人手边闪出。  这时傅红雪的身子是下降式,全身潜在的力量已在刚刚空中扭身时用尽了,当他看到这淡淡的刀光时,他的旧力已竭,新力未生。  这个来刺杀傅红雪的人,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算准了傅红雪一定能躲得过他的第一剑,也算准了傅红雪会扑向他的藏身之处,他当然算准了傅红雪一定知道他在傅红雪扑下时的一刹那间,无法将床板间的剑拔出。  他更算了傅红雪一定猜不到他还有另一把刀。  这一刀,才是真真正正的致命一刀。  人在空中,已无法再退。  刀光闪出,人必亡。  一刀挥出,淡淡的刀光映着刺客已有笑意的嘴角,他知道这一刀,傅红雪绝对是无法料到,也无法闪开。  料不到,闪不开,就得死。  就在这刺客准备欣赏鲜血溅出的美景时,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仿佛很熟悉的声音。  一种只有在刀锋破风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他听见的是刀声。  当他听见刀声时,他就已感觉到泥土的冰冷,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看见傅红雪冷冷地站在他面前,正在用一种仿佛远山之巅上的星辰般眼睛看着他。  怎么可能?那一刀已是必死的一刀,傅红雪怎么可能躲得过?  他记得仿佛听见刀声。  是谁的刀声?  不可能是傅红雪,根本没看见他拔刀,刀未拔,又怎么可能有刀声呢?  他想用力撑起身子,忽然发觉右手竟然没有感觉,等到傅红雪点燃了残灯时,他才看见自己的右手居然已断了。  难道刚刚听见刀声时,他的右手腕就已被砍断?他只听见刀声,没有看见刀,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刀吗?  在昏黄的残灯下,傅红雪发现这个来刺杀他的人竟然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此刻他正用不胜恐惧的目光看着傅红雪。  “你不信我一刀能砍断你的手?”傅红雪淡淡他说。  “只有听见刀声,刀声……”他喃喃他说:“看不见刀,看不见刀……”  他脸上表情扭曲,并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因为内心对于事实的挣扎。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快的刀,可是事实偏偏又摆在眼前。  “你是谁?”傅红雪冷冷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移向地上自己的断手,看着仍握着刀的手,他眼中忽然露出一种混合无奈、哀伤、沉痛和解脱的神情。  在这么多复杂的情绪里,为什么会有解脱的心态呢?  傅红雪也将目光转向地上的断手,当他接触到那只断手时,他的脸上也忽然露出一种很怪的表情。  当傅红雪看到那只断手时,他就“忽然间了解”那个刺客为什么看着自己的断手会露出那种很复杂的神情来。  其实傅红雪看的不是断手,而是断手上的刀。  那是一把很弯的刀,弯如弦月,弯如渔翁垂钓的钩。  这种弯刀大部分是边疆人民有用的刀,但是三年前,中原武林忽然间出现了一位用弯刀的高手。  那位高手以一把如弦月的弯刀,在三年间刺杀江湖豪客武林名家各派掌门一流高手共计五十二人。  至今他从未败过一次。  傅红雪转头再次凝视着他,过了良久,才开口:“你就是‘弯刀阿七’?”  “是的。”阿七说:“我就是弯刀阿七。”  傅红雪又注视他好久后,才淡淡他说:“你错了。”  “我错了?  “你如果光明正大地来找我,或许你就看得见刀。”傅红雪一字一字他说。  “看得见刀?”  昨天之前,阿七绝对不相信这句话,但是现在他已不能不信了,他的眼中再次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傅红雪的目光又迎向阿七眼中的那一抹“解脱”的神情,他静静地看着阿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阿七也叹了口气,脸上那些复杂的表情也随着这一口气叹出而消失,只剩下一种解脱的欢愉和虚脱,然后他忽然用一种很真诚的口气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傅红雪淡淡地回答。  阿七为什么要对砍断他手的傅红雪说谢谢呢?  傅红雪当然了解阿七的意思,所以他才会说“不用客气”,因为他也是用刀的人。  痴于刀的人往往和痴于情的人一样。  陷身于情网中,被情丝困住的人,不但无法自拔,甚至想求死都不能。  那种生不如死,那种发自骨髓深处的痛楚,也唯有痴于刀的人才能了解。  所以情丝往往需要慧剑来斩,痴于刀的人也只有死于刀下才能解脱。  所以傅红雪虽然砍断了阿七的手,他非但没有怨言,还很感激傅红雪。  阿七努力挣扎着站了起来,用那剩下的左手捂住断手,然后对傅红雪说:“你不用送我。”  “我知道。”傅红雪说。  两个人又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阿七忽然转身走了出去,当他走到门口时,傅红雪忽然开口。  “左手一样可以用刀。”傅红雪淡淡他说:“在小李飞刀那个时代里有一位本来用右手剑的人,后来右手虽然断了,可是他的左手剑却比右手来的快。”  傅红雪说的是荆无命,阿七知道,但他只是淡淡地回头,淡淡地对傅红雪说:“我离家已有三年了,我的故乡还有一位痴情的人在等着我。”阿七平静他说:“或许我会用左手来炒菜,用左手来陪她喝几杯。”  “有机会我一定去吃你炒的菜。”傅红雪说。  “我一定等你。”阿七说:“我的家在拉萨城外,一个叫‘风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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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4: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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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铃下的少妇
  拉萨的星光,朦胧如梦中的江南。  灯光仿佛已遥远如江南,人在灯下的风铃下,少妇依旧张着那如梦的眼睛凝视着遥远的地方。  她的梦是否在远方,或是远方有着她思念的人几?拉萨晚上虽然也寒冷,夜风却不像边城那么刺骨,甚至还带着拉萨健壮男儿的热情。  晚风吹过了“风铃”外的那株古老的松树,也吹响了屋檐下的风铃。  清脆的风铃声,在如此的夜晚听来,更增加了浪子思家的乡愁和游子的惆怅与悲伤。  ——星光比家乡更远,可是星光看得见,家乡呢?几个小孩坐在一桌,每个人都放怀大吃着,在他们这种年纪,根本还不懂得家的真谛,他们只要有得吃有得玩有得睡,那么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  叶开也曾有过这种年纪的时候,可是他在这种年纪时已懂得家的珍贵了。  人为什么都在失去后,才知道家的好处?少妇在看着远方,叶开在看着少妇,苏明明注视着叶开,金鱼早已和小华他们“和”在一起了。  少妇的眸子如梦,叶开的眼睛如某种精制的观察仪器,苏明明的眼睛则早已如星光般朦胧了。  “想不想听个故事?”苏明明忽然轻声说。  “故事?”叶开回过神,回望着苏明明:“什么故事?”“她的故事。”苏明明将视线移向风铃下的少妇。  “想。”  “请跟我来!”  要讲“她”的故事,当然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说,所以苏明明就带叶开到了一处飞泉旁。  今夜拉萨有星也有月。  江南呢?星光朦胧,月色明亮,将那倾泻而下的飞泉映成一条银色的长带。  泉水旁有个很大的岩石,苏明明就坐在上面,叶开当然也坐在上面,坐在苏明明的旁边岩石上。  月色如此的亮,风景如此的美,泉水声如此的柔细,大地如此的安详,如果他们是一对情侣的话,那该是多么浪漫的一幅画。  “她的名字叫娜娃。”苏明明柔声他说。  叶开当然知道“她”就是指风铃下的少妇:“娜娃?”  苏明明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悲伤:“如果你要了解娜娃这个人,就一定要先听一个故事才行。”  她说的是个悲伤的故事。  娜娃是个女人,是千百年前,生长在圣母之水峰北麓,古代的廓尔喀族中的一个伟大而圣洁的女人。  在凶恶歹毒强悍元耻的尼古族人围攻廓尔喀部落时,她的族人被击败了,她的爱人被俘了,她也被尼古族的酋长活捉了。  尼古族的标志是“红”,带着血腥的“红”,他们喜欢腥红和血朽。  他们的酋长想奸污娜娃,她抵死不从。  于是酋长威胁要杀她的爱人。  于是娜娃只有……她忍受,因为她要复仇。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她终于等到机会,救了同族和被俘的爱人。  她自己也不得不牺牲。  等到她的爱人带领同族复仇大军攻入尼古族尊酋长的大帐营下时,她已化作芳魂。  是芳魂,也是忠魂。  她手里还紧握着她在临死前写给她情人“果敢”的一首情曲。  是情曲,也是史诗。  请拾得这支歌曲的人,妥交给我那住在杜溪下的果敢。  我爱的果敢,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要生存,就该警惕,时刻警惕,永远记住,记住那些喜欢污腥血红的人。  他们是好杀的。  你遇到他们,也不必留情,你要将他们赶入穷海、赶入荒塞,重建你美丽的故国田园。  故国虽已沉沦,田园虽已荒芜,可是只要你勤勉努力,我们的故国必将复兴,田园必将重建。  她的情人没有辜负她,她的族人也没有辜负她。  她的故国己复兴,田园已重建。  她的白骨和她的诗,都已被葬在为她而建的娜娃寺白塔下,永远受人尊敬崇拜。  这不是个壮烈的故事。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  二叶开没有流泪,一个人如果胸中已有热血沸腾,怎么会流泪?不过他还是不能不问。  “她的白骨既然已埋在白塔下,你所说的这个娜娃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娜娃虽然没有那些血腥的恶汉在压榨她的族人,”苏明明的声音中有了一丝哀愁,“但是却有个仿佛血腥恶汉的东西在压榨着她和她的爱人。”  “什么东西?”  “成名。”苏明明说:“她的爱人离开她,是因为要他成名。”“她的爱人离开她是因为要到江湖中去闯名号?”叶开说。  “是的。”苏明明的声音如飞泉声般梦幻:“所以她就被关在‘名利的酋长’的帐篷里,忍受寂寞孤独,忍受着岁月的侵袭,等着她的爱人有朝一日回来救她。”  “多久了?”叶开问:“她和寂寞为伍已有多久了?”  “三年。”苏明明说:“风铃在那株古松树下已有三年了。”“她的爱人叫什么名字?”  “阿七。”苏明明说。  “阿七?”  叶开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手拿着一把弯如月的弯刀的年轻人。  “弯刀阿七。”叶开喃喃他说:“会是他?”  “你在说什么?”  “没有。”叶开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弯刀阿七这个人,所以他马上又问:“那么她知不知道阿七在江湖上是否闯出名堂了?”  “她曾经告诉过我,就算阿七在江湖上有了名,他还是不会回来的。”苏明明说;“因为他有了名后,也就有了无奈。”  “这倒是真的。”叶开笑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了名之后,往往都也会有些无可奈何的事。”  “一个人出了名,往往会再有另一个想出名的人来找你决斗,然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你败了。”苏明明说:“在江湖上败就是死。”  苏明明顿了一下,又缓缓他说:“所以娜娃又说,阿七如果回来,一定是他死的时候到了。”  “她既然知道结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等下去?”叶开说。  “因为她痴于情。”苏明明的声音又有了淡淡的伤感:“明知道结果是这样,她还是要等下去,一个痴于情的人,就好像痴于剑的人一样,明知道结果是死于另一痴于剑的人,他还是一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这句话的人,还真他妈的了解江湖人。  月色洒在泉溪上,碧波荡漾,就仿佛溪水里也有无数颗星辰在眨眼。  月光下,苏明明那双有着淡淡哀愁,浓浓寂寞的眸子在盯着叶开。  “你呢?你是不是也在等着那永无休止的决斗?”苏明明问:“你为什么不退出江湖是非呢?”  叶开没有看她,他的目光透过粼粼水波而落在泉水深处。  “纵然人退出江湖,但名仍在江湖。”叶开苦笑:“想出名的人一样会找到你,纵然你的人在天之涯海之角,在虚元的飘渺间,你一样元安宁的日子可过。”  苏明明没有再说话,她的人已陷入了沉思,仿佛在咀嚼着叶开这句话的意味,她的目光也转向那清澈见底的泉溪。  她没有开口,叶开当然更不会说话,在这么宁静美好浪漫的时刻,何必让那些恩恩怨怨无可奈何的事情来破坏这气氛呢?可是就在叶开准备享受一下这情调时,苏明明忽然叫了起来:“你看看,看看溪水上飘着的是什么?”  叶开立即转头望向泉溪。  碧波荡漾的溪面上,有着一只鞋子在飘动,是一只很小的鞋子,看样子仿佛是小孩子穿的。  “鞋子。”叶开说:“好像是小孩子穿的。”  “快,快去捡——”  苏明明的这句话还未说完,叶开已掠起,人在溪面上轻轻一点,又回到了大岩石上,他的手里己提着那只小鞋,水珠一滴滴落在岩石上。  苏明明刚刚急得很,可是此刻她并没有接过鞋子,她只是用一种带有恐惧的眼神看着叶开手上的湿鞋子。  她为何会有这种表情?这只不过是一只很平常的鞋子而已,她为何会有如此的举动呢?叶开没有问她,并不是他已知道原因,而是他知道苏明明一定会有解释的。  苏明明果然解释了,在她盯着鞋子看了一会儿后,她才开口:“这只鞋子是三个月前我做给玉成的。”  这只鞋子是玉成的,而他昨晚就已失踪了,现在有他的一只鞋子飘到这里,那么他一定出事了。  叶开回头看着那泉水倾泻之处的断崖:“上面是哪里?”  苏明明也看着断崖,她的声音也有了恐惧:“据说这道泉水是经过‘猴园’的地下。”  “猴园?”叶开微愣:“猴园就在断崖上?”  “是的。”  鞋子是顺着泉水由断崖流下,流到这里,断崖上是猴园,而玉成又是在要去猴园而失踪的,照这样看来,这座猴园里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第一道突破云层的曙光,由死颈的站头上射了出来,天色虽已亮了,但是大地还是一片灰蒙蒙。  朦胧中的“死颈”,看来就像是一幅水墨,却又比水墨多了一份神秘,一份怪异,一份恐怖。  伤口虽然疼痛,却已被心中的喜悦而掩盖了,阿七注视着朦胧中的“死颈”,欢欣已上了眉头。  过了“死颈”,就是拉萨,阔别了三年的拉萨别来元恙吧?布达拉宫的圆顶是否依;日在蓝天下闪闪发光,那些活佛的虔诚信徒,是否依旧不远千里的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用艰苦的方法来表示他们的虔诚和尊敬?城里的长街是否依旧充满了那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的酸奶酪味。  城外屋檐下的风铃是否依旧垂挂着?是否依旧会发出引人思乡的响声?风铃下是否依旧有个人儿在倚窗远眺?她的眸中是否依旧带着淡淡的伤感?想到她,阿七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到她的身边,他依稀记得当年要离开她时的情景,她没有吵,没有哭。  她也没有挽留,只是用一种很淡很淡的口气说:“记得拉萨有个风铃。”  “我一定记得。”当年阿七很肯定他说:“只要我的梦想一实现,我一定会回来。”  那时的阿七还是一个充满抱负的年轻人而已,以为江湖就像他家的客厅一样很好走动,对于梦想就仿佛几时的诺言般有信心。  等他带着梦想、抱负和一把弯弯如月的弯到江湖上时,他才知道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梦想”后来虽然实现,但人却已变了。  不是变心,不是变坏,而是变得“怕事”,变得不敢回家,因为他随时随地都要预防一些怀着和他当初一样的心理的人来找他决斗。  他怕回来家后,会连累到她。  一次不敢回去,两次不敢回去,三次四次……久了就更不敢回去了。  “江湖越走越怕”,这句话虽并不完全正确,却也有它的道理在。  阿七知道这一辈子大概已无法回家,因为在江湖上败就是死。  死人回不回家都已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吗?江湖上的大侠客大名人英雄好汉,并不像传说中一样过的挺惬意,他们和平常人一样要生活要吃饭要玩要喝要花钱。  没有收入,又怎能花呢?这些侠客名人英雄好汉又不能去偷去抢,于是有的人就开始“兼差”。  兼差的行业中最好的当然就是“职业杀手”。  在人类所有的职业中,历史最悠久最无奈的职业,就是杀手,也是男人最原始的一种职业。  甚至比女人生育还来得古老。  干杀手的钱虽然赚得多,但大多数是悲剧人物,因为他们“出任务”时,随时随地都会有“死”的可能,而且还要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有时接到的任务是刺杀自己的亲人,那时不但不能迟疑,还要连眉头都不能皱一下。  杀手不但要六亲不认,而且必须冷酷无情,更要绝情,决不能有一点儿女私情,也不能有天伦之情。  绝情绝义、残酷狠暴、冷血无名,这些都是干杀手的必备条件,更重要的一点是,必须元我。  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的利益,没有自己的恩仇,没有自己的家恨,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必须绝离。  更重要的一点是,杀手这一手没有“退出”的机会,只是你一踏进来,至死才方休。  如果你想等捞饱了钱,然后退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算仇人不杀你,同行的人一定会追到你,追到你完全不能说出秘密时才会停止。  ——不能说出秘密的人,在这世上大概只有死人一种而已。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别人已认为你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时,或许会放过你。  就像阿七现在这样。  他的右手已断,人已残,纵然拥有重大的秘密,但为了保命,死也不可能会泄露出去,有时反而会去毁掉那些知道他秘密的人。  所以阿七的这种下场,是杀手们最幸运的,因为他已死过一次了。  别人一定会以为他已死在傅红雪的刀下,绝对想不到傅红雪居然会放过他。  傅红雪虽然砍断了他的一只手,却保往了他的生命。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弯刀阿七”这个人。  晨阳升起,驱散了大地的那一片苍茫,也赶起了昨夜残留的酷寒。  “死颈”的险恶已清晰可见,但阿七并不怕,他从小就在拉萨长大,不知在这“死颈”已玩过多少次了,对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他更是不信。  所以他虽然三年没有回来了,走到这“死颈”,心中已浮起了一丝甜意,看到了“死颈”,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家一样,他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  高耸的断壁挡住了阳光,阿七走在阴影中,很地就可以穿过“死颈”,很快地就可以进入拉萨,当然也就很快地可以看见她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有个佝偻的老人从“死颈”的那一头走过来。  这个背已弯的老人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子,他的右手拿着一个用两片竹片做成的夹子,沿路挟起路上的废弃物。  这个老人原来是个“拾荒者”。  阿七看见这个拾荒老人,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丝敬意,这么老的人还在为生活奔波,岁月虽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残酷的痕迹,这拾荒老人却没有低头,他的背虽已弯,行动己不太灵活,但是他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去赚取生活的费用。  他没有儿女亲人吗?一定没有,否则谁又忍心让这么老的人出来为生活而劳累?这种不被现实生活打倒的老人,自尊心一定很强,他如果想去同情他施舍他,他一定会跟你翻脸。  幸好阿七已想出了方法,既可以帮助他,也不会损了他的自尊心。  阿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银票,然后捏皱了,就丢在地上,他的人仍然很快地走着,很快地就和拾荒老人一错而过。  拾荒老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路面,他当然一定会发现阿七丢在路上的银票。  捡起掉在路上的钱财,并不会损失老人的自尊,所以阿七的心情实在愉快极了。  ——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老人,这种事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事,可是却可以使自己的心情愉快极了。  早晨的风是最清新也最温柔的,风中不但有远山的木叶芬芳,也有拉萨城里的酸乳酪味道。  阿七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多么熟悉的味道?每次在酒后或午夜梦回时,多么渴望能闻到的味道?他贪婪地闻了好几口,然后正准备再加紧脚步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  “年轻人!”  声音苍老低沉,又带着历尽沧桑的味道,一定是抬荒老人的声音,阿七一回头就看见老人朝他走了过来。  “年轻人就不知道钱的可贵。”拾荒老人手上拿着阿七刚刚故意掉在地上的钱在他的面前扬了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万一被别人捡去了,不就要心疼好久了吗?”  阿七立即摇着剩下的左手:“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不是。”阿七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些银票说:“我的钱都还在这里,你拿的那些钱不是我的。”  “哦!”抬荒老人看着手上的钱,叹了一口气:“唉!这么多钱居然没人要。”  “是您看到的,就应该是您的。”阿七说:“我还有事先走了!”阿七回过身,刚想走,忽然听见老人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杀人的代价虽然很高,但一向都是活人会送钱给我的,想不到这一次居然有死人会送钱给我。”  杀人的代价?莫非这拾荒老人是个杀手?阿七猛然回身,双眼盯着拾荒老人,可是任他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拾荒老人会是个杀手。  “老人家,您刚刚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次?”  “可以。”抬荒老人眯起眼睛说:“我杀人一向是活人付钱的,想不到这一次居然会有死人付钱。”  “死人付钱?”阿七说:“死人是谁?是谁要你杀人?杀的又是谁?”  “死人就是你。”拾荒老人笑着说:“你刚才偷偷地将钱丢在地上,大概是怕伤了我的自尊心,是不是?”  来了,阿七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想不到傅红雪虽然放过了他,组织却还是不放过他。  “是组织派你来的?”阿七戒备的注视着拾荒老人:“我已经是个残废,逃命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泄漏秘密?组织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为了风铃。”  “风铃?”阿七微怔:“为了我老婆。”  “是的。”拾荒老人笑了笑:“你不死,傅红雪又怎么会死呢?”这句话阿七一定听不太懂,所以抬荒老人又解释。  “你虽然离家三年了,可是你老婆还是痴痴地在‘风铃屋’等,就算再等十年,她还是会等下去。”拾荒老人说;“如果你死了,那么情况就不同了,你老婆一定会替你收尸,也一定会替你报仇。”  拾荒老人又笑了笑,才接着说;“你老婆的本事,你一定很清楚的,不管是谁杀了你,她都能追踪得到,而且也一定能够杀了对方,不管对方是多么厉害的高手,她都有办法杀死。”  “既然你们都知道‘风铃’的报仇的心理重,那么就更不该杀我。”阿七说。  “我们哪要杀你?”拾荒老人眯起眼睛,嘴角露着诡异的笑容:“你是死在傅红雪的刀下,我们还全心全意要替你报仇。”  大地虽然已渐渐地热了起来,可是阿七却觉得一股寒意自脚窜起,他总算明白组织的目的了,他们想嫁祸给傅红雪。  他们当然一定有办法让“风铃”以为他是死在傅红雪的刀下,只要她知道他是死在傅红雪的刀下,那么傅红雪往后的日子恐怕就很不好过了。  “凤铃”的追踪与报复手段,没有人比阿七更清楚,就算你是天皇老子,她都有办法将你从皇殿深宫里扭到荒野凌迟而死。  四拾荒老人用一种很慈样的眼神看着阿七,当然也用一种很慈祥的声音问阿七。  “你知不知道我要用什么兵器来杀你?”  “刀。”阿七回答:“你只能用刀。”  “因为傅红雪是用刀的。”这句话并不需要说出,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你知不知道我要用什么样的刀来杀你?”拾荒老人又问。  什么样的刀?“两尺七寸,宽六分的刀。”抬荒老人笑着又解释说:“重量不能超过十七斤。”  阿七虽然见不到傅红雪的刀,但是他“当”过傅红雪的刀,所以他知道拾荒老人说的这些尺寸,一定是傅红雪那把刀的长度和重量,只是没想到拾荒老人居然拿出那把刀来。  漆黑的刀把,漆黑的刀身。  整把刀都是漆黑的。  漆黑得就仿佛寒夜雨中的苍穹,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光华。  刀形却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  这样的一把刀,居然会是令人胆寒的魔刀?阿七盯着拾荒老人手中的刀,脸上竟然浮上了恐惧和尊敬的表情。  恐惧的是因为他知道今天已非死不可了。  ——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的不怕死?尊敬的当然是拾荒老人手中的刀,因为这把刀就象征着傅红雪。  他尊敬的傅红雪。  迎着阳光,漆黑的刀锋中那股说不出的诡异忽然闪出了一道光芒。  一刀挥出,刀风破空。  刀声还未响起时,阿七的脖子已经和他身体离别了。  拾荒老人很慈祥地从背后竹篓里拿出一条白丝中,轻轻地擦着刀锋上的血迹,轻得就仿佛慈祥的祖父在擦孙儿的嘴角。  阿七的头落在滚烫的荒漠上,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也没有痛苦之色,他的眼睛居然是带着笑意地看着拾荒老人。  因为他临死之前总算知道了一件事,他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只听见刀声,但是他看见了拾荒老人的刀,却没有听见刀声。  一个只听见刀声,一个只看见刀,这其问有何差别?阿七的头落地时,远在拉萨城外“风铃”屋檐下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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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4: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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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晶屋中的王老先生
一  水晶装饰成的屋子,晶莹剔透的水晶墙,晶莹剔透的屋顶,  在无风和元云的夜晚,从这屋子里可以看见柔美的月色和朦胧的星光。  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用水晶雕成的,甚至连桌椅都是。  因为这间屋子里的主人喜欢水晶。  每个人都喜欢水晶,可是住在一间这么样的屋子里,就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水晶虽然可爱美丽,但是,太冷,太硬,也大无情,尤其是水晶做成的椅子。  大多数人都宁愿坐在一张有丝绒的软榻上,用水晶杯喝着波斯来的葡萄酒。  这间屋子的主人却喜欢水晶,他拥有的水晶也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多得多。  这间屋子里的主人是一位已白发苍苍的老人,外面认识他的人都喜欢叫他一声“王老先生”。  每个人虽然都知道“王老先生”是个老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有多老?  他一头自发虽然已如白银般亮丽,却多如少年的头发,他的脸上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却带着少年的童稚可爱和纯真。  他的眼睛虽然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却也有着少年的热情。  他整张脸看起来很慈祥,他对人也很慈祥,只有他的“秘密手下”才知道,他究竟是个多么“慈祥”的人。  用水晶雕成的椅子虽然冰冷坚硬,王老先生坐在上面却显得很舒服。  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面对着这些用水晶雕成的东西,看着闪动的光芒,通常就是他最愉快的时候。  他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因为他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愉快,就正如他也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水晶一样,所以很少有人敢闯进他这屋子里来,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今天却有了例外。  水晶的纯度绝对比水晶杯中的醇酒更纯净,王老先生的衣饰也极讲究,衣服的质料是极好的、趾甲修得极干净整齐的赤足,放在对面一张用水晶雕成的矮几上,整个人都似已放松了。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喝酒,因为只有他最亲信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尤其是在他喝酒的时候,更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可是今天就在他正准备喝第三杯的时候,外面居然有人在敲门,而且居然不等他允许,就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王老先生很不愉快,但是他在表面上一点点都没有露出来,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  这并非因为敲门闯进来的人是他最亲信的属下“福伯”。  福伯姓张,叫张福,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福怕,或是福总管,因为他是王老先生家里的总管。  看着忠心有过的张福奔了进来,王老先生轻轻地喝了一口,说:“要不要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不想。”张福说:“不要。”  他不像他的主人,他心里有了事脸上立刻就会露出来,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好像家里刚刚失了火。  “我不想喝酒,也不要喝。”张福说:“我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的。”  王老先生又笑了,他喜欢直肠直肚直性子的人,虽然他自己不是这种人,可是他喜欢这种人,因为他一向认为这种人最好驾驭。  也就因为他自己不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张福当作亲信,他问张福:“你是为什么事来的?”  “为了一件大事。”张福说:“为了那个叶开。”  “哦?”王老先生仍然在笑。  “叶开已经到了拉萨。”张福说:“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一定会在这一两天内到‘猴园’来。”  “这件事当然是大事。”玉老先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来慢慢说。”  张福这次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坐下来。  “叶开到了拉萨,一定对‘猴园’起了疑心。”张福说:“他这个人是爱管闲事的人,凡事有他插手,他就必定追查到底。”  “他的确是这种人。”王老先生又浅浅地啜了一口酒,然后才问张福:“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福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们现在应该立刻将组织里的好手都调回来。”  “哦?”  “叶开虽然是个难缠的人,但是我们组织里的高手有不少。”张福说:“如果我们能将好手都调集回来,以众击寡,以逸待劳,这一次叶开就死定了。”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因为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相信这是个好主意。  大多数的想法都会跟他一样,都会热烈赞成他这个主意,王老先生却没有反应。  晶莹的光芒在闪动,杯中的酒剔透的光也在闪动,王老先生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光芒,过了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  他忽然问张福:“你跟我做事已经有多久了?”  “二十年了。”张福虽然不懂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件事,却依然照实回答:“整整有二十年了。”  王老先生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看着张福那张丑陋诚实而富于表情的脸,看了很久之后才说话。  “不对”  “不对?”张福微愕:“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二十年。”王老先生说:“是十九年十一个月,要到下个月的二十一才满二十年时间。”  张福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他知道王老先生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惊人。  王老先生轻轻摇荡着杯中的酒,让闪动的光芒看来更耀眼。  “不管怎么说,你跟着我的时间已经不算太短了。”王老先生说:“已经应该看得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哪一点?”  张福还在考虑,王老先生已经先说了出来:“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公正。”  他又接着说:“我不能不公正,跟着我做事的人最少时,也有七八百个人,如果我不公正,怎么能服得住人?”  张福承认这一点,王老先生确实是个处事公正的人,而且绝对赏罚分明。  王老先生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进来时说过什么话?”  张福当然记得:“你说,任何人都不许走进这屋子的门,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你是不是人。”  “我是。”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我不一样。”张福已经有点发急:“我有要紧的事。”  “我只问你,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王老先生依旧很慈祥地问。  “是。”张福心里虽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强辩。  “刚才我有没有叫你坐下来陪我喝杯酒?”王老先生又问。  “有。”  “你有没有坐下来?”  “没有。”  “你有没有陪我喝一杯?”  “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的,我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  “我记得。”  “那么你当然应该记得,违背我命令的人应该怎么办?”  说过了这句话,王老先生再也不去看那张诚实而丑陋的脸了,就好像这屋子里已经不再有张福这么一个人存在。  张福的脸已经变成了像是张白纸,紧握的双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来就好像恨不得一拳往王老先生的鼻子打过去。  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敢。  他不敢并不是因为他怕死,他不敢只因为四年前他已经娶了妻子,他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  一个又白又胖又可爱的儿子,昨天早上才刚刚学会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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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5: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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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年得子的张福,额上已沁出了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他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从
身上拔出一把刀,刀锋薄而利,轻轻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脏。
  如果是四年前,他一定会用这把刀往王老先生的心口上刺过去,不管成败他都会试一试
的。
  可是现在他不敢,连想都不敢想。
  ——可爱的儿子,可爱的笑容,叫起“爸爸”来笑的多么可爱。
  张福忽然一刀刺出,刺入自己的心脏,他倒下去的时候,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一幅美丽
的图画。
  他仿佛看见他的儿子在成长,长成为一个健康强壮的少年。
  他仿佛看见他那虽然不大美丽,但却非常温柔的妻子正为他们的儿子挑选新娘。
  虽然他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幻像,可是他偏偏又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他相信“公正”的王老先生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他的妻子和儿子,他相信他的死已经
有了代价。
  王老先生依旧很慈祥地喝着水晶杯中的葡萄酒,他连看都没去看他这个忠心的属下,直
到张福刀口中的鲜血开始凝结时,他才轻轻地叫了声:
  “吴天。”
  过了半晌门口才有人回应:“吴天在。”
  他回答得虽然不快,也不算太慢,门虽然开着,可是他的人并没有进来。
  因为他不是张福。
  他和张福是绝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王老先生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句,也没
有忘记过一次。
  王老先生还没有下令要他进去,他就绝对不会走进这屋子的门。
  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张福,看来也没有张福聪明,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张福那么
忠诚热心,可是他自己相信他一定会比张福活得长些。
  吴天今年四十六岁,身材瘦小,容貌平凡,在江湖中连一点名气也没有,因为他根本不
想要江湖上的虚名,他一直认为“名气”能带给人的只是困扰和麻烦。
  ——这一点他的看法是绝对正确的。
  他不喝酒,不赌钱,吃的非常简单,穿的非常简朴,可是他在山西四大钱庄中都已经存
了五十万两以上的存款。
  他至今还是独身,因为他一直认为就算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鸡蛋,也不必在家里盖个鸡棚
子。
  ——这一点他的看法不知是否正确呢?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直到王老先生下令之后,吴天才走进这水晶屋子,走得并不太快,
可是也绝对不能算太慢。
  看着吴天走进,王老先生眼中忍不住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的脸孔看起来就更加慈祥
了。
  无论谁有了这么样的一个部下都不能不满意。
  吴天当然会看见地上的张福,但是他却不提也没有故意装作没看见,王老先生当然更不
会提了。
  王老先生只问吴天。
  “你知不知道叶开已到了拉萨?”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
  ——应该知道的,吴天绝不会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绝不会知道。
  在王老先生这种人的面前,即不能显得太笨,也不能表现得太聪明。
  ——聪明的人绝对会被聪明误,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人手都调回这里来?”王老先生问。
  “不应该。”
  “为什么?”
  “因为叶开还不知道‘猴园’的秘密。”吴天回答:“他到拉萨来,说不定只不过是来
观光而已,也说不定只是对‘猴园’的好奇而已,如果我们这么样做,无疑就是当面告诉他
‘猴园’有秘密在。”
  玉老先生又在微笑:“你既然明白这一点,就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了。”
  “我不知道。”吴天说:“我想过,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是对的?”
  王老先生笑得真愉快:“看来你虽然比张福聪明得多,却还算不是太聪明。”
  这一点吴天当然完全同意,他这一生从来就不想做个聪明的人一一至少在十三岁以后就
没有再想过。
  “叶开突然来到拉萨,为的就是要查明‘猴园’是否和万马堂有什么关连?”王老先生
说:“他当然一定是从苏明明口中得知白依伶这十年来是住在‘猴园’里。”
  吴天在听。
  “白依伶长得那么像马芳铃,万马堂的人十年前明明都已死了,为何十年后又都活生生
地出现?”王老先生说:“这些问题叶开当然急着想知道答案,所以只要和这事有一点牵
连,叶开就一定会追查。”
  “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如愿。”吴天说。
  “是的。”王老先生说:“可是我们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叶开早晚我们都必须除去他
的。”
  “我们要除去他,就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吴天说。
  “是的。”王老先生说:“所以我们一定要另外制造陷阱来捉这只狡猾的狐狸。”
  王老先生凝视着杯中闪动的光芒,过了很久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等笑完了之后,他才
问吴天。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不知道。”
  “我刚刚突然想到,如果将叶开变成一只猴子,那不知会是只什么样的猴子?”
  “不管在他是人的时候,是多么的聪明狡猾,我相信他变成猴子后,一定是只乖猴
子。”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猴子呢?
  王老先生又笑了,这次他当然还是等笑容消失后,才再问吴天。
  “你知不知道‘六号’、‘二十六号’,这些天在哪里?”
  “我知道。”
  “你能不能找得到他们?”
  “能。”吴天说:“四个时辰之内我就可能找到。”
  “那就好极了。”王老先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一找到他们,就带他们到‘神仙
窝’去。”
  “神仙窝”就是指苏明明她的家。
  “是。”
  “你知不知道我要他们去干什么?”
  “不知道。”
  “去杀叶开。”王老先生说:“我要他们去杀叶开。”
  他慢慢地又接着说:“可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你绝不能让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
  叶开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三个人同时出手,力量无疑要比一个人大得多,成功的
机会也大得多,可是王老先生却不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不要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
  吴天没有问,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不管王老先生发出多么奇怪的命令,他都只有服从接
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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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6: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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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某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在一个也是用水晶筑成的地窖中,在一个只有王老先生一个
人可以开启的水晶柜里,有一本记事簿。
  那本记录是绝不公开的。
  在那本记录上,有着“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的资料。
  “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当然不是三个数字,是三个人。
  三个杀人的人。
  随时都在等待着王老先生的命令去杀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要替王老先生去杀人。
  从另外一种观点去看,他们能活着,就因为他们能替王老先生去杀人。
  在那本绝不能公开的记录簿上,有关这三个人的资料是这样子的——
  二十六号:
  姓名:林光曾
  性别:男
  年龄:二十二
  籍贯:浙江杭州
  家世:父:林荣丰母:孙光淑
  兄弟姐妹:无
  妻子儿女:无
  在那份资料里,有关“二十六号”林光曾的记录就是这样子的。
  替王老先生做事的人,永远只有这么样一份简单的资料。
  可是在另外一份只有王老先生一个人可以看得到的记录里,有关“二十六号”林光曾的
资料又不同了。
  在这份记录里,才把林光曾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人挖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另外的一面。
  林光曾的另外一面是这样子的。
  林光曾,男,二十二岁。
  父为“永利镖局”的厨师,母为“水利镖局”的奶妈。
  在这本记录上有关林光曾的资料就是这么多,虽然不太多,可是已经够了。
  够了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够聪明也够经验,就不难从这些资料里挖出很多的事情
来。
  ——王老先生的组织庞大而严密,要加入这个组织并不容易,能够列入这份秘密资料编
号的,更全都是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林光曾在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掌中一把剑已经击败过很多别人认
为他绝无可能击败的人。
  ——一个厨师和奶妈的儿子,能够吃过很多苦,做过很多别人不会做不敢做也做不到的
事。
  ——可是一加入王老先生的组织后,他就变成一个只有编号而没有姓名的人。
  ——谁也不愿将自己用血泪换来的名声地位放弃,林光曾这么做,当然有他不得已的苦
衷。
  ——他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因为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是个厨师
和奶妈的儿子。
  ——就因为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出身的卑贱,所以才会做出很多不该做的事,所以才会
加入王老先生的组织。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有前因才有后果,有后果必有前因。
  就因为林光曾的身世卑贱,所以才会拼命想出人头地。无论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反叛性,
在别人眼中,他当然是个叛逆少年。
  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冲动、偏激、充满了反叛性。
  陈文的家和林光曾完全不同了,不管根据哪一份资料的记载,陈文都应该是个非常正常
的人,家世和教育都非常良好。
  十六号:
  姓名:陈文
  性别:男
  年龄:三十八岁
  籍贯:山东
  父:陈安
  母:陈林美,早殁
  妻:朱素芬
  子女:各一个
  陈文的父亲陈安是山东最成功的镖师和生意人,白手起家,二十六岁时就已积资千万。
  陈文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从未续弦,而且从未放松过对儿子的教育,在陈文七岁的时
候,就已请了四位饱读诗学通儒和两位有名的武师和一位武当名宿教导他,希望他成为一个
文武全才的人。
  陈文并没有让他的父亲失望,早年就已文采斐然,剑法也得到了武当的精髓,被江湖中
公认为武当后起一辈中的佼佼者。
  陈文的妻子也是世家女,温柔贤慧美丽,十五岁的时候就嫁给了他,所有认得他的人都
羡慕他的福气。
  陈文的儿子聪明孝顺,怎么会放弃所有的一切而加入王老先生的组织?
  这个问题当然有人问过陈文,每次他都只是笑一笑而已,只有一次和三朋好友同桌大醉
之后才回答——
  “因为我受不了!”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家教,这样的环境,他还有什么受不了的?
  他的父亲太强、太能干、太有钱、也太有名,在陈文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的一生都
安排好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操心的事。
  他从小就被训练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孩子,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让他父亲操心的事。
  他这一生好像已经注定是个成功幸福的人,有幸福的家庭,有成功的事业,有地位、有
名气。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妒忌他,有很多人羡慕,可是真正羡慕他的人并不多。
  ——因为这一切并不是靠他自己奋斗得来的,而是依靠他的父亲。
  就因为他有这么样的一个家庭背景,所以他才想做几件令人注目的事,让大家改变对他
的看法。
  ——如果你急着想去做这种事,那么你一定会做错。
  陈文当然也不例外。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想去做那些事,但他却还是去做出来了,所以他也只有加人王老先生
的组织。
  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出身名门,很少犯错,可是一错就不可收拾。
  五年前他才加入王老先生的组织,经过五年的磨练,他犯错的时候就更少了。
  林光曾和陈文无疑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为什么他们现在会加入同一组织,做一种
同样性质的事?
  这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常常会使人遭遇到一些奇怪,谁也无法预料的事。
  命运也常常会使人落人某种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中,使人根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命运更常常会使一些根本不可能不应该在一起的人相遇了,而让一些不应该不可能分手
的人离别了。
  ——只不过真正有勇气的人,是永远不会向命运屈服的。
  他们早已在困境中学会忍耐,在逆境中学会忍受,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挺起胸膛,
继续挣扎奋斗。
  只要他们还没有死,他们就有抬头的时候。
  “马沙”无疑又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在闽,林姓和陈姓是大族。
  陈文和林光曾虽然有着闽省的大姓却不是闽人,“马沙”是闽人。
  在闽“马沙”无疑是个非常普通非常普通的名字,每一个城,每一个乡,每一个镇,每
一个村都有人叫马沙。
  马沙生长在闽境沿海一带,倭寇出没最多的地方,据说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曾以一柄
长刀刺杀倭寇的首级一百三十余个。
  马沙并不是姓马叫沙,马沙是倭语,至于他姓什么呢?叫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后来倭寇渐渐被消灭了,马沙也远离了家乡,浪迹天涯去闯天下。
  在江湖中他混得很不得意。
  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不是出身于名门正派的子弟,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
做了些什么,都会受到排挤。
  所以几年之后,“马沙”这个人就从江湖中消失了,然后江湖中就出现了一个冷酷无情
的职业杀手,虽然以杀人为业,却不以杀人为乐。
  在王老先生的记录中,是以加入组织的先后为顺序的,“六号”的历史无疑是非常悠久
的,记录却是最短。
  六号。
  姓名:不详
  性别:男
  年龄:四十四岁
  籍贯:闽
  家世:不详。
  二十五岁之后,马沙就开始用剑了,当时他已非少年,已经没有学剑少年们的热情和冲
动,他当然也没有陈文那么好的师资和教养,剑法中的精义他很可能完全一窍不通。
  可是他有经验。
  他的经验比陈文和林光曾两个人加起来都多得多,他身上的刀疤也比他们加起来多得
多。
  他以少年时候与倭寇贴身肉博的经验,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剑法,一种混合了东流武士刀
法的剑法。
  他的剑法虽然并不花俏,变化也不多,但却绝对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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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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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无疑都是王老先生属下中的高手。
  三个人代表了三种绝对不同的人格和典型,三个人的武功和剑法也完全不同。
  王老先生下令派他们三人去刺杀叶开,这命令绝对下得很正确。
  ——王老先生下的命令一向不会不正确的。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让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三个人同时出手取胜的机会远比一个人
大得多,他的用意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计划。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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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7: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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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杀与被杀
一  王老先生下的命令一向只许服从,不许发问。  非但吴天没问,陈文、林光曾、马沙也不问,吴天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三个人,用最简单的字句将王老先生的命令下达。  “老板要你们去杀叶开。”吴天说:“要你们三个人单独分别去杀他。”  他们三个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于是王老先生的计划就开始了,另外一项报复行动也展开了。  拉萨城外古松树下的“风铃屋”依旧矗立在阳光下,只是屋檐下的那串撩人相思的风铃已没挂在那儿了。  那个时常倚窗坐在风铃下的少妇“风铃”,也不再坐在那串风铃下了。  “风铃屋”里的独特“自助”餐也已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风铃屋”为什么停业?更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常眼露哀怨、满脸期盼的少妇风铃到哪里去了?  阳光透过古松树叶,斜斜地投影在“风铃屋”里,叶开就站在古松树下,双眼注视着寂静的“凤铃屋”。  今天拉萨的天气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虽然依旧普照,却没有那边城独特的酷热,所以风就很轻柔地从远方吹了过来,很轻柔地撩起了叶开的发丝。  风中带着远山的木叶芬芳,叶开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才迈步走人空荡荡的“风铃屋”去。  他走到那张以前时常坐着一个哀怨少妇的椅子旁停了下来,深深地凝视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椅子四周还留着少妇脸上的胭脂花粉香味,和少妇那淡淡的体香。  叶开慢慢地坐上那张椅子,用少妇时常摆出的坐姿将视线凝向远方,这时他才发现“风铃”为什么挑这个位子坐。  因为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也可能看到那古老雄伟的拉萨城门,只要有人走出城门,走上这条路,从这里都可以看见。  叶开现在就看见四个人从路的尽头走了过来。  四个装扮年纪都不同的人,但却都是苦练过轻功和剑术的人。  相距这么远,叶开当然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可以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脚后扬起的灰尘看出这四个人的武功。  叶开更可以看出这四个人绝对不是到“风铃屋”来吃饭,并不是因为“风铃屋”已停业了,而是叶开已看出这四个人走路走得很认真。  ——一个轻功和剑术很高的人通常都不会用那种很认真的脚步走路,他们用这种步法走着,通常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他们已准备来杀人。  杀谁?  杀风铃?  当然有这个可能,可是叶开知道不是,并不是因为风铃已不在,而是叶开那多年来训练出的独特第六感官告诉他,这四个人是来杀他的。  既然已知道这四个人是来杀他,叶开应该立刻站起来,可是他没有动,他还是用那种姿势坐着,眼睛还是凝视着远方。  叶开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他有把握对付这四个人,而是他想知道这四个人为什么杀他的?  他到拉萨来,连傅红雪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才来了第二天就有人要来杀他?  这四个人是谁?  他们是不是和叶开来拉萨想查的“猴园”有关?或是万马堂那边派来的人?”  叶开忽然来拉萨,当然是为了这次万马堂的事,那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曾经说过,这十年来她一直和一位王老先生住在一起。  而苏明明又说拉萨城外的“猴园”主人就叫王老先生,这两个人口中的王老先生是否是同一个王老先生?  叶开到拉萨就是为了要查明这件事,没想到才来了第二天,就有人要来杀他了。  看来叶开到拉萨这一步棋无疑是走对了,不管这四个人是“猴园”派来的,或是从万马堂跟踪叶开来的,他们已正面对着他来了,这就证明叶开已踩着他们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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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7: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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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虽然很长,这四个人虽然走得很认真,还是很快地就走近了“风铃屋”。
  这四个人如果同时出手攻击叶开,他是否能对付得了?叶开一点把握都没有。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四个人并没有一直朝叶开走过来,他们走到古松下就停了下来,然
后其中一个长得非常年轻,非常英俊的年轻人单独地走向叶开。
  这时叶开当然可以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个单独走来的年轻人呼吸声很急促,而
他的脸色又是铁青色,叶开立即判断这个年轻人无疑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
  他的身手虽然不弱,做杀人这种事也决不是第一次,却还是很容易冲动。
  叶开静静地看着他走到“风铃屋”外,窗子前,然后听见他说话。
  “我是来杀你的。”这个年轻人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叶开笑着说。
  “我叫林光曾。”年轻人用一双虽然明亮锐利却已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叶开:“你为什
么还不出来?”
  叶开又笑了。
  “是你要来杀我,又不是我要杀你。”叶开反问林光曾说:“我为什么要出去?”
  林光曾说不出话了,他的呼吸已更急促了,他已经准备拔剑,已经准备冲进去。
  就在他的剑刚拔出,他忽然看见一只仿佛很柔很轻却快速的拳头迎面打了过来。
  他后退、闪避,同时挥剑反击,他的动作绝不能算太慢,剑光一闪,他反击的一剑刺向
叶开的咽喉。
  就在他那一剑离叶开咽喉一寸时,叶开的拳头已打上了他的脸,然后他就听见自己骨头
碎裂声,就看见自己飞了起来,远远地摔落在阳光下。
  ——你要杀我,我就不能不杀你。
  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叶开知道,却不是这种人,这一次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因为他必须这么做,他如果不这么做,站在古松树下的三个人如果联手起来,死的说不
定就是他了。
  林光曾还未落地,心跳还未停止前,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做一个平凡的人,并不可悲也不可耻。
  一个本来很平凡的人,一定要去做他不该做的事,才是值得悲哀。
  他本来就不该来杀人,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杀人的人。因为他太冲动了。
  一个父母亲是厨师和奶妈的人,本应该很平凡地去接受他的生活,这样的话,他或许可
以快快乐乐地活得很久,他的下一代说不定也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
  风还在吹。
  古松树上的叶子在动,落叶在飘,飘过古松树下的三个人。
  他们和林光曾一起来,可是林光曾的死,却好像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眼睛看着叶开,刚才叶开一拳打死林光曾的每一个动作,他们都没有错过,可是他
们都没有动。
  叶开还是坐在那里,还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的神情。
  过了很久,古松树下的三个人中才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他当然也是要来杀叶开的,可是他走过来的样子,却好像
是一个学生来见他的师长,不但文雅规矩,还带着一点畏缩。
  叶开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而且从小就被约束得很紧。
  可是从另一方面去看,他无疑又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他的脚步虽然稳重,可是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时时都保持着一种战斗的姿态,绝不
给人一点可乘之机。
  他的手臂虽然一直是放松的,可是他的手却在他的剑柄附近,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叶开
那放在窗栏上的手。
  有很多人都认为高手对决时,一个人如果总是盯着另外一个人的手,绝不是明智之举,
因为这些人都认为任何人都不能从另外一个人的手上看出什么。
  部份人认为决战时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的眼神,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
脸上的表情。
  这些人的观念并不正确,因为他们忽略了几点:
  ——杀人是要用手的。
  ——手也有表情,也会泄漏出很多秘密。
  ——有很多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情感和秘密掩饰得很好,甚至把自己变得像一枚硬果壳一
样,让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脸色和眼神中看出任何一点他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但是手就不一样了。
  ——如果你看见一个人手上的青筋凸起,血管暴露,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一定是很紧张
的。
  ——如果你看见一个人的手在发抖,就可以知道这个人不但紧张,而且恐惧、愤怒或是
激动。
  ——这些都是无法控制掩饰的,因为这完全是一种生理上的反应。
  所以一个真正的高手,在生死对决时,最注意的是对方的手。
  来的这个人无疑是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高手,不但动作确实,观念也非常正确。
  叶开也在盯着他,却没有盯着他的手,因为叶开知道这种人绝不会先出手的,叶开只问
他。
  “你认得我?”
  “你叫叶开。”这人回答。
  “我们有仇?”
  “没有。”
  “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不是个好问题,有很多人杀人通常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叶开知道,却还是要这么问,因为他需要时间来把这个人了解得更多一点。
  这个人无非也怀着同样的心理,所以才回答——
  “我要杀你,只因为你是叶开。”这个人反问叶开:“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说完这句话,叶开就已先出手。
  叶开先出手,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绝对不肯先出手的。
  他的同伴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他也想学叶开,要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只可惜他还是算错了一点——叶开动得实在太快了,远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
  当他看到叶开的拳迎面而来时,他冷笑一声,挥手想去反拨那一拳,谁知叶开的拳忽然
一变,变得击向他的心口。
  “砰”的一声,这个人发觉自己左胸的筋骨已断了,而且断的筋骨还插入了心脏的部
位。
  他到临死前还想不到叶开这一拳会忽然变成击向他的胸膛。
  ——招式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完全同样的一拳击去,往往会有完全不同的后果。
  古松树下仿佛有人在叹息,就好像掌声那样的叹息,充满了赞赏之意。
  来杀人的人竟会发出这么样的叹息?
  “你们当然也是来杀我的。”叶开看着站在古松树下的两个人说:“你们不妨同时出手
吧!”
  一个人还是站着没有动,另外一个人却已经慢慢地往前走。
  他走得比刚才死在叶开拳下的那个人还要慢。
  叶开盯着他,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盯着他一双发亮的眼睛,忽然间叶开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人并不是来杀他的,另外一个人才是攻击的主力,这个人只不过在转移叶开注意而
已,他没有剑,也没有杀气。
  另外一个人呢?
  就在叶开盯着那个走过来的人时,剩下的那个人居然就已不见了。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不会忽然消失的,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这第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叶开的窗外,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完全抱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在
那里观察着叶开的反应,一双发亮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种漠不关心的笑意。
  这个人虽然是跟另外三个人一起来的,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他仿佛
只不过想来看看叶开怎么样应付他们而已。
  他当然不会是叶开的朋友,但是他不像叶开的仇敌,这是种很奇怪的态度,奇怪而暖
昧,就好像他身上穿着的上身灰色衣服一样。
  叶开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一直在注意着站在窗前的这个灰衣人,对那个忽然不见了的可
怕的对手,反而好像并不在意。他居然还很客气地对灰衣人笑了笑,这个灰衣人居然也对他
笑了笑,居然还向叶开问起好来。
  “你好”
  “我不好。”叶开故意叹了口气:“我好好地坐在这里欣赏风景,却有人无缘无故地要
来杀我,我怎么会好?”
  灰衣人也叹了口气,不但表示同意,而且还表示同情。
  “如果我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忽然有三个人要来杀我,我也会觉得很倒媚的。”
  “三个人?”叶开说:“只有三个人要来杀我?”
  “只有三个。”
  “你呢?”叶开问:“你不是来杀我的?”
  “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灰衣人又对叶开笑了笑:“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害
你?”
  “他们也和我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叶开又问。
  “他们是奉命而来的。”
  “奉谁的命?”叶开问:“马空群?还是‘猴园’的主人王老先生?”
  灰衣人用微笑来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三个人里已经有两个死在你的
拳下。”
  “第三个人呢?”
  “第三个人当然是最可怕的一个。”灰衣人说:“比前面两个加起来都可怕。”
  “哦?”
  “第一个来杀你的人叫林光曾,第二个叫陈文。”灰衣人说:“他们的剑法都不弱,杀
人的经验也很丰富,我实在想不到你能在他们招还未使出来,就已取了他们的性命。”
  叶开在微笑,笑得很愉快。
  “可是第三个人就不同了。”灰衣人说。
  “哦?”
  “第三个人才是真正懂得杀人的人。”
  “哦?”
  “前面两个死在你拳下的人,是因为他们不能知已知彼。”灰衣人说:“他不但高估了
自己,而且低估了你。”
  ——这是练武人的大忌,轻敌就是死。
  “可是第三个人对你的出身家世和武功经验都己了如指掌。”灰衣人说:“因为他还没
有到这里之前,已经把你这个人彻底地研究过,而且刚才还把你杀人出手的动作看得清清楚
楚。”
  叶开承认这一点。
  “可是你呢?”灰衣人又问叶开:“你对这个人知道多少?”
  “我一点都不知道。”
  “所以你在这一方面已经落了下风。”灰衣人叹了口气。
  叶开也承认这一点。
  “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灰衣人又问:“看不看得见他?”
  “我看不见。”叶开说:“不过我也许可以猜想得到。”
  “是吗?”
  “他一定已经到了我的身后。”叶开说:“就在我刚才全神贯注在你身上的时候,他就
从另一边绕到这屋后去了。”
  “你猜得不错。”灰衣人眼中露出了赞赏之意。
  “现在他说不定就站在我后面,说不定已经距离我很近。”叶开说:“说不定一伸手就
可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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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一直不敢回头看?”
  “我的确不敢回头。”叶开叹息:“因为我如果回头去看,身上一定会有破绽露出来,
他就有机会杀我了。”
  “你不想给他这种机会?”
  “不相。”
  “可是你就算不回头,他一样有机会可以杀你的。”灰衣人说:“从背后出手杀人总比
当面刺杀要容易些。”
  “虽然容易一点也不能算太容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死人,我还有耳朵可以听。”
  “是不是听他出手时的风声?”
  “是的。”
  “如果他的出手很慢,根本没有风声呢?”
  “不管他出手多慢,我总会有感觉的。”叶开淡淡他说:“我走江湖已走了十几年,如
果连这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怎么会活到现在?”
  “有理。”
  “所以他如果要出手杀我,就一定要考虑后果。”叶开说。
  “后果?”灰衣人说:“什么样的后果?”
  “他要我的命,我也会要他的命。”叶开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就算他能把我刺杀于他
的剑下,我也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灰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轻地问:“你真的有把握?”
  “有。”叶开说:“不但我自己相信自己有这种把握,连他都一定相信。”
  “为什么?”
  “如果他不认为我有这种把握,为什么直等到现在还不出手?”
  “也许他还在等。”灰衣人说:“等到更好的机会才出手。”
  “他等不到的。”
  “那你就不该跟我说话。”灰衣人说。
  “为什么?”
  “无论什么人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力都难免会分散,那时候他就有机会了。”
  叶开微笑,忽然问灰衣人:“你知不知道刚才附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灰衣人说。
  “我知道。”叶开说:“就在你走到这里时,古松树上有一只松鼠钻进了洞内,震动了
六片叶子,其中有两片落了下来,我们开始说话的时候,左面荒地里有一条蝮蛇吞下了一只
田鼠,一条黄鼠狼刚从前面的路上跑了过去,后面的人家有一对夫妇刚刚在吵架。”
  越说灰衣人越吃惊,他吃惊地问叶开:“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叶开说:“不管我在干什么,附近一二十丈内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灰衣人叹了口气。
  “还好我不是来杀你的。”灰衣人苦笑:“否则现在我说不定也已经死在你的拳下。”
  叶开并不否认。
  灰衣人又问起:“你既然明知道他要杀你,既然明知道他在你的身后,为什么不先出手
杀了他?”
  “因为我不急,急的是他。”叶开笑了:“是他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他,我当然比他沉
得住气。”
  “我佩服你,真的佩服你。”灰衣人又叹了口气:“如果我们不是这种情况下相见,我
真希望交你这么样的一个朋友。”
  “现在我们为什么不能交朋友?”
  “因为我是跟他们一起来的。”灰衣人说:“你多少总难免对我有些提防之心。”
  “你错了!”叶开说:“如果我看不出你的用心,怎么会跟你说话?”
  “我现在还是可以交你这个朋友?”灰衣人用诧异的口气问。
  “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灰衣人说:“你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
  “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灰衣人笑了,笑得很愉快:“我叫马沙。”
  “马沙!”
  这个名字当然不会引起叶开的惊讶和怀疑,叶开的朋友中有很多人的名字都远比这个人
的名字更奇怪得多。
  “我叫叶开。”叶开说:“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我知道。”马沙说:“我早就听见过你的名字。”
  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手里还是没有剑,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一点杀气。
  他向叶开走过去,只不过想跟叶开握握手,表示亲近,这本来就是件很自然的事,因为
叶开已经把他作朋友了。
  叶开本来就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本来就没有提防马沙,现在当然更不会。
  就在马沙快要走到叶开的面前时,他的脸色突然变了,突然失声低呼:“小心,小心后
面!”
  叶开忍不住回头。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回头。
  就在叶开刚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马沙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剑。
  一把百炼精钢铸成的软剑,迎风一抖,毒蛇般的刺向叶开的左后颈。
  左后颈。
  叶开是从右面扭转头往后去看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左后颈当然是一个空门。
  “空门”,是一种江湖人惯用的术语,那意思就是说他那个部位,就像是一扇完全未设
防的空屋大门一样,只要你高兴,你随时随地就可以走进去。
  每个人的左后颈都有条大血管,是人身最主要的血脉浮动处,如果这条血管被割断,必
将流血不止,无救而死。
  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不等到绝对有利有把握时绝不出手,马沙无疑已把握了最好的下手
机会。
  这是他自己制造的机会,他确信自己这一剑绝不会失手,就因为对这一点确信不疑,所
以根本就没有为自己留退路。
  所以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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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8: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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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开明明已经完全没有提防之心,而且已经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马沙看准了这一
点,他一剑刺出时,心里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钓鱼的人已经感觉到钓竿在震动,知道鱼已上
钩。
  想不到就在这一刹那间,叶开的手忽然一扬,从一个马沙绝对想不到的部位扬了起来。
  然后马沙就听见一阵刀锋破空时所发出的尖锐“刀声”。
  刀声!
  马沙只听见刀声而已,他没有看见刀。
  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刀,或是刀光,他只听见刀声,然后他的人就已倒地了。
  马沙的剑还未刺入叶开的后颈时,他就忽然感觉到他自己的脖子上一阵凉凉的。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被刀刺入时的感觉,可是他根本没有看到叶开的刀。
  他当然更知道叶开是小李飞刀的唯一传人。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近百年来的江湖人从没有人去怀疑这句话。
  自从上官金虹死在李寻欢的飞刀下之后,就更没有人会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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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8: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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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沙的剑距离叶开的后颈一寸时,叶开的飞刀已刺人了他的脖子。
  仅仅只差一寸。
  一寸就已足够了。
  ——生死之间的距离,往往比一寸更短,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比一寸更短。
  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一个人又何必计较大多呢?
  冰冷的剑锋贴着叶开的后颈滑了过去,马沙握剑的手已完全僵硬,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
看来很平凡很平凡的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马沙脖子上的刀口处,这时才有一点点鲜血沁出,他的眼睛却满布着不信和惊恐。
  叶开没有回头,他当然相信自己这一刀绝不会失手的。
  ——小李飞刀又有哪一次失手过呢?
  可是叶开却听见了一声叹息,一阵掌声。
  “精采。”一个很平凡的声音叹息着:“精采绝伦。”
  声音距离叶开很远,所以叶开转过身去,一回头他就看见一个很平凡的人远远地站在古
松树下。
  这个人当然就是刚刚忽然失踪的四个人之中的一个,这个人当然也就是传达王老先生命
令的吴天。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活不成了。”吴天又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死的居然是他。”
  叶开笑笑。
  “你是什么时候才想到他才真正是第三个要杀你的人?”吴天问。
  “他走过来的时候。”叶开说。
  “他走过来的时候?”吴天说:“那时候连我都认为你已经愿意交他这个朋友了,你怎
么会想到他要杀你?”
  “因为他走路走得太小心了,就好像深怕会踩死个蚂蚁一样。”
  “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只有一点。”叶开说:“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就算踩死七八百只蚂蚁也不在乎,他
走路走得那么小心,只不过因为他还在提防我。”
  吴天在听。
  “只有自己心里想去害人的人,才会去提防别人。”叶开说。
  “哦?”
  “我有过这种经验。”叶开说:“吃亏上当的通常都是不想去害人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害人之意,所以才没有防人之心。”叶开淡淡他说:“如果你也曾有过
这种经验,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没有这种经验。”吴天说:“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
人。”
  他看看叶开,又笑着说:“也许就因为你曾经有过这种经验,已经受到过惨痛的教训,
所以现在你才没有死。”
  “也许是的。”叶开说:“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
  叶开也看看吴天,笑着又说:“如果我受到过一次教训之后,还不知警惕,我就真的该
死了。”
  “说得好。”
  “你呢?”叶开忽然问吴天:“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不是。”
  “你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是。”吴天说:“只不过我们得到的命令不同而已。”
  “哦?”
  “他们三人是奉命来杀你,我只不过奉命来看看而已。”吴天说。
  “看什么?”
  “看整个过程。”吴天说:“不管是他们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们,我都要看得清清楚
楚的。”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
  “是。”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应该走了?”
  “是。”吴天说:“只不过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说。”
  “我要带他们回去。”吴天说:“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我都要带他们回去。”
  叶开笑了。
  “他们活着时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死了还会有什么用处?”叶开说:“只不过我也希
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
  “请说!”
  “不管是谁派你来的,我希望你回去告诉他,请他多保重自己。”叶开说:“等我去见
他时,希望他还是活得安然无恙。”
  “他会的。”吴天说:“他一向是个很会保重自己的人。”
  “那就好极了。”叶开笑了:“我真希望他能活着等到我去见他。”
  “我可以保证他暂时还不会死的。”吴天也笑了:“我还可以保证你很快地就会见到他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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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49: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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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王老先生的意图
  王老先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死。  他一直相信他绝对可以比任何一个跟他同样年纪的人,都活得长久些。  他一直相信金钱是万能的,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金钱买不到的事,甚至连健康和生命都包括在内。  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都死了,都死在叶开的手里,王老先生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三个人的死,好像本来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明知他们三人必死,为什么还要叫他们三个人去送死?为什么不让他们三人同时出手?这一点连吴天都不太明白,他只明白王老先生交给他做的事,他就一定要做到。  王老先生要他将他们三个人都带回去,不管死活都要带回去。  吴天做到了。  “如果他们都已死在叶开的手里,我一定要在四个时辰之内看到他们的尸体。”  吴天临走之前,王老先生淡淡地交待了这么一件事,这是件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可是吴天也做到了。  他们死在正午之时,黄昏后王老先生就已经见到了他们的尸体。  二夕阳洒在瀑布上,金光闪动,泉水飞溅。  苏明明静静听完了叶开的话,沉思了很久,才抬头问叶开:“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既然要那三个人来杀你,为什么又不要他们同时出手?”  “本来我也想不通这点。”叶开说:“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说!”  “他派那三个人来,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武功。”叶开说:“那三个人的武功剑法路数完全不同,杀人的方法也不同。”  “他派他们来,就是为了要看看你是怎么出手杀他们的?”苏明明说。  叶开点点头。  “可是他既然想看看你的出手,为什么不亲自出马呢?”  “不用。”叶开说:“他不用出马。”  “为什么?”  “他只要在那三个人死后四个时辰之内看到他们的尸体就可以了。”叶开说。  “我不懂。”  “因为他只要从他们的致命伤口就能看出我的出手。”叶开说:“就跟昔年‘白云城主’叶孤城一剑削断了一段花枝。西门吹雪从花枝的切口上,就已看出了他的剑法深浅。”  ——这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一位真正的高手,绝对可以做到这一点,绝对可以从伤口上看到一个人武功的深浅。  “但是他一定要在四个时辰之内见到尸体。”叶开说:“否则时间如果相隔太久,伤口就会收缩变形了。”  苏明明又沉思了一会,忽然又说:“我不懂。”  “你不懂什么?”  “你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是要看出你的武功,你为什么还要出手呢?”  “第一,这三个人如果联手出击,我未必能应付得了。第二,在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目的是这样。”叶开笑着说:“我是在事后第四个人说要带回他们的尸体时才想到的。”  “那时想到还不太晚,你为什么还会让他将尸体带走?”  “因为我想知道这个‘他’,究竟是谁?”叶开说。  “你是想从第四个人运走尸体的路途中追查出‘他’的下落?”  “是的。”  “那么你追查出了没有?”  “你说呢?”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被人追查出你的行踪。  这一句话,王老先生并没有交待吴天,可是吴天却知道。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是件很困难的事,叶开绝不是一个傻子,他一定会明白吴天运走尸体的目的。  那么他就一定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追查出“他”的事。  叶开如果要去追查一个人,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得过的。  可是吴天在见到王老先生时,他确信没有任何人从他这里追查出玉老先生的下落。  他甚至可以用他自己的头颅来做赌注。  他为什么如此有把握?三叶开当然不会放过吴天一路上所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所做过的每一件事,甚至连一些看来无关紧要的小地方,叶开都没有放过。  吴天是用一辆从菜场口雇来的大车,将林光曾他们三人的尸体带走的。  在头一天晚上,他就已经雇好了这辆大车,付了比平常一般情况多出六倍的车资,要车夫通宵守候在附近。  车夫老张干这行已经干了二三十年,跟他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拉萨城里最大的一家棺材铺叫“柳州林记”。  正午刚过不久,吴天就已将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带到了林记,出了比平常多三倍的价钱,卖下了三口别人预订的上好楠木棺材。  他亲自监督“林记”的伙计将三具尸体入殓,虽然用最好的香料防腐,却不准任何人触动他们的尸体,甚至连寿衣都没有换。  然后他亲自押送这三口棺材到城外山脚下最大的一个墓场去,带着拉萨城里最有名的一位风水师,选了一块墓地。  墓地就在山脚下的向阳处,挖墓的人都是干这一行的老手,不到一个时辰棺材就已入土了。  这一个时辰中,墓碑也刻好了,而且刻上了林光曾、陈文、马沙三个人的名字。  吴天又亲自监督立碑安厝,还替他们上了香烧了纸钱才走。  他自己还站在坟前喝了三杯酒,好像还掉了滴眼泪后才离去。  吴天做的每件事都很正常,都是一个人为死去的朋友们做的事,连一点可疑之处都看不出。  但是黄昏时,王老先生就已经见到了林光曾他们三个人的尸体了。  听到这里,苏明明一定问:“他既然急着要看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和他们致命的伤口,他属下的人为什么又急着要将他们的尸体埋葬?”  这是个很主要的问题,也是个很难解释、回答的问题。  叶开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笑了笑,忽然问苏明明:“拉萨城里有个姓柳的,叫柳三眼的风水师父,你知不知道?”  苏明明点点头。  “这个人平常喜欢干什么?”  “喜欢赌。”苏明明说:“他总认为自己不但赌得精,而且看得准,只可惜偏偏十赌九输。”  “他是不是一直很需要钱用?”  “是的。”  叶开忽然笑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赌?”  “赌什么?”  “赌这个叫柳三眼的人,现在一定已经死了。”  幸好苏明明没有赌,否则她一定“输死”了。  四世上有很多看来很复杂玄妙的事,答案往往都很简单,这件事也一样。  ——吴天早已准备好这块墓地,早已在这下面挖好了一条地道,为了避免叶开的怀疑追踪,所以才找柳三眼作幌子。  ——柳三眼正需要钱用,吴天就用钱卖通了他,等到事成后,当然就杀了他灭口。  用这个法子无疑是唯一能逃过叶开追踪的法子,也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尽快地将他们三个人的尸体送走。  夕阳更红,红如血。  苏明明柔软的脸迎着夕阳,眸中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她的眉毛在夕阳下看来仿佛也是金黄色的。  “不管怎么样,三口装着三个死人的捕木棺材,总不会凭空飞走的。”苏明明说:“不管这三口棺材从地道运到哪里,总要有人去抬。”  “对”  “抬着这么重的三口棺材,不管走到哪里去,多少总会留下一点痕迹来。”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子的。”叶开又神秘兮兮地笑着。  “什么按理说?”苏明明问。  ——地道出口处无论是草地于地还是泥地,要将三口棺材运走,地上都一定会有痕迹留下来。  ——无论他们是用人抬,还是用车载,地上都会有痕迹留下来。  可是苏明明这一次如果又和叶开打赌的话,输的一定还是苏明明。  因为地道出口不远处,就有一条河流,水流虽然湍急,要用羊皮筏子运走三口棺材,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无论是河水湖水还是海水,水上都绝对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来。  被追踪的人只要一下水,就算是品种最优秀、训练最严格的猎犬都追不到了。  金黄的彩霞,苍翠的远山,湍急的河流,飞泉由断崖处飞溅而下,溅起的水花不时地洒在苏明明的脸上。  透着金光的水珠,就仿佛苏明明那楚楚可爱的眸子般亮丽,看着留在苏明明脸上的水珠,叶开的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醉意。  远山落日处有只孤鹰在盘旋,有风从远方吹来,又吹向远方。  从来没有人知道风是从哪里吹起?又吹向何方?吹到何时才能停止?风撩起了苏明明的发丝,拂干了她脸上的水珠,等风走了以后,她才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叶开。  “看样子你好像无法知道‘他’是谁了?”苏明明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三具尸体想必他早看过了,对你武功的深浅,想必‘他’也知道了。”  “错了,你错了。”叶开笑笑:“现在虽然已无法追踪到他,可是他的尾巴既然已经露出来了,就早晚会露出狐狸头来的。”  他看着夕阳下的苏明明,又说:“他既然已看过尸体,已知道我的武功底子,那么他就会有第二次的行动。”  “第二次行动?”  “对,否则他又何必要费那么大的力量呢?”叶开说:“他费了这么多精神,就是为了第二次的行动。”  “第二次杀你的行动?”  “是的。”叶开马上又说:“不过我向你保证,第二次错的一定是他。”  “万一是你呢?”苏明明眼中仿佛有了忧虑。  “我有预感,第二次错的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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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50: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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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她的报复
第一章 报复开始
一  山坡上一座新坟,坟上草色刚青,几棵白杨伶汀地立在西风里,坟头矗立着一块六尺高的青石碑。  碑上几个掰窠大字是:“爱女马芳铃之墓。”  马空群双眼茫然地凝注着新坟,良久良久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傅红雪,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每一条皱纹里都不知埋藏着多少凄凉惨痛的往事。  也不知埋藏了多少悲伤?多少仇恨?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西风里,一双漆黑的眸子但然地注视着马空群。  马空群凝视着他,忽然问:“你看见了什么?”  “一座坟。”傅红雪淡淡他说。  “你知道这是谁的坟?”  “马芳铃。”  “你知道她是谁吗?”  “马空群的女儿。”  傅红雪没有说:“你的女儿”,而说是“马空群的女儿”,因为至今他还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马空群。  马空群十年前就已死了,是他亲眼看见他倒下的,虽然不是他杀的,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山坡前一片大草原,接连着碧天,山上的风更冷,风吹长草,宛如海洋中的波浪。  马空群的神色更悲伤,喃喃他说:“马空群的女儿……”  他忽然又转过身,遥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又缓缓他说:“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草原。”傅红雪说:“大地。”  “看不看得见这块地的边?”  “看不见。”  “这一块看不见边际的大地,就是我的。”马空群激动他说:“大地上所有的生命,所有的财产也全都属于我,我的根已长在这块地里。”  傅红雪听着,他只有听着,因为他实在不懂马空群今天将他带来这里,说了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  “我的根在这里,马芳铃却是我的命。”马空群说:“无论是谁杀了她,都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听见他这一句话,傅红雪慢慢地将视线移向新坟。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风吹草动,马空群的激动仿佛已被冷风拂走,他的神色渐渐平息,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你杀了马芳铃,可是你也无法证明人不是你所杀的。”马空群注视着他说。  “我是无法。”  马空群注视他一会,忽然又转身,又面对着那无际的大草原。  “无论谁要拥有这一片大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马空群忽然又转变了话题:“你知不知道这一切我是怎么得来的?”  ——是你昧着良心杀了你的好友白天羽,而得来的。  傅红雪并没有说出这一句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马空群。  “这是我的好友和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马空群说:“他们已死了,而我却还活着。”  “我知道。”  “所以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马空群顿了一下,才慢慢地又道:“除了白依伶。”  傅红雪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幸好马空群很快地又解释。  “马芳铃虽然是我的命根,可是为了白依伶,我可以义无反顾地抛弃一切。”他看着傅红雪:“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傅红雪是真的不懂。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然而……”马空群咬了咬嘴唇:“然而白依伶却喜欢你。”  白依伶?  傅红雪已渐渐懂得他的意思。  万马堂的一切霸业是白天羽夫妇打来的,所以他的遗孤,马空群必须照顾,毫无条件地照顾,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所以傅红雪虽然杀了马芳铃,可是为了白依伶,马空群就必须放了傅红雪。  这就是今天马空群将傅红雪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被杀被埋在坟里的真的是马芳铃?  这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真是的白天羽的女儿白依伶吗?  马空群凝注着傅红雪:“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如果换做平时;我会很想要你做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  他的脸色又沉下,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一字一字他说:“可是现在你最好赶快走。”  “走?”  “不错,走。”马空群说:“带着白依伶走,走得越快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走?”傅红雪问。  “因为这里的麻烦太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马空群说:“因为我虽然为了白依伶,可以容忍你的杀人之事,可是我不能担保其他的人会原谅你。”  “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淡淡他说:“更不需要别的人原谅。”  “但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的,你应该回去。”马空群说。  “回去?”傅红雪说:“回哪里去?”  “回到你的家乡。”马空群说:“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转身看着大草原,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你可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无论你的家乡多么遥远,无论你要多少盘缠,无论你想从这里带走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马空群说:“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只要你尽快带白依伶走。”  “那倒不必,我的家乡并不远。”傅红雪说。  “不远?”马空群说:“在哪里?”  天边的远方有一朵白云,傅红雪的目光就停在这一朵白云上:“我的家乡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马空群怔住。  傅红雪回过身,凝视着他,脸上还带种很奇怪的表情。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傅红雪说。  听见这话,马空群的胸膛已开始起伏,双手也已紧握着,喉咙里“格格”作响,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早已说过,我从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说:“而且我只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马空群总算迸出了这一句话。  “是。”  这就是傅红雪的回答,即简单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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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9:50: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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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的浮云飘来,掩住了日色,西风卷起了木叶,白杨伶汀地颤抖。
  马空群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
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傅红雪已走了。
  马空群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既不能拦阻,又何必看?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绝不会让他走的。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现在也许早已将他埋在这山坡上了。
  十年前从来也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十年前他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违抗。
  可是现在已有了。
  刚才他们面对面的时候,马空群本有机会击倒傅红雪的,他的拳头和十年前一样快速,
他自信可以将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击倒。
  然而刚刚他却没有动手。
  为什么?
  是他老了?抑或是他有所顾忌?
  他是不是真的马空群?
  是不是十年前的马空群?
  今日万马堂的一切和这些人,真的都是死后复活吗?
  多年来,马空群的肌肉仍然紧紧的结实的,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肥
肉,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身子仍如十年前般笔挺。
  十年来,他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但是一个人内部的变化和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
  ——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
  真正的改变和衰老是在人的心里。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才会真的衰老。
  马空群忽然觉得很疲倦。
  刚刚掩住日头的那一朵浮云已不知何时换成乌云,天色更暗,似将有雷雨。
  马空群当然看得出,多年来的经验,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就如同他看人的心变化一样
准,但他却懒得回去。
  他静静地站在新坟前,静静地凝注着石碑上的碑文:“爱女马芳铃之墓。”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埋在坟里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年,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只要一想起,心里就会感
到痛。
  现在他的眼睛就有痛苦之色,是因为他想起了这秘密,还是傅红雪拒绝了他的要求?
  大地除了风声外,并没有马蹄声或是脚步声,马空群却感觉到有人走上了山坡。
  他知道是谁来了。
  白依伶。
  只有白依伶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他信任白依伶,就好像父亲信任女儿一样。
  “他没有答应?”白依伶走到马空群身后,转声问着。
  马空群悄然地摇摇头。
  这个答案,白依伶仿佛早已知道,她见到马空群摇着头,她的脸上立即就露出了哀怨之
色。
  “我早就说过他不会答应的。”白依伶轻轻他说:“他如果是那种人的话,十年前他也
就不会走了。”
  马空群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本希望他能带你走,那么我就没
有什么牵挂了。”
  “他如果真的带我走,你不就违背组织的宗旨了吗?”白依伶说。
  “组织?”马空群喃喃他说:“就是为了组织,我才希望你走。”
  马空群回身凝注着白依伶,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疼爱的关注。
  “我走了你将如何面对组织?”白依伶说:“组织的手段,你又不是不了解?”
  “也许你说的不错,我已老了。”马空群轻轻叹了口气:“就因为我已老了,所以我才
希望你活得快乐一点,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他顿了一下,让眼睛里的那一滴欲出的泪水消失在眼眶内时,才又说:“至于组织……
反正我已老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乌云未消,骤雨未下时,酷寒却已袭来了,一声震耳的乾雷也已响起了。
  听到这一声闷雷时,傅红雪已走回到房门外了,这里大地已全暗了下来,房内未燃灯,
一片黑漆漆的。
  傅红雪从离开山坡到这里脚步全未停过,这时他当然也没有停的意思,可是他跨出的右
脚却仿佛被人挡住般的停在半空中。
  他全身上下的汗毛在这一瞬间忽然一根很竖起。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什么样的声音也没有,傅红雪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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