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的一天

我亦有亭

电话铃在半夜里惊天动地地爆响，Mary下意识地翻过身去，用被子捂住头，但是没有用，电铃一直鸣叫，刺耳如同911的警铃，带着煞气，硬生生地把Mary从酣睡中拉扯出来。她叹了一口气，抓起了听筒。
Mary么？我是Jane，Jack这个月底会去加拿大，托你打听的大学入学情况怎么样了？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么，你们可以直接和Sarah，我的女儿联系，她在多伦多大学，信息比较方便。
对啊，你是说过，我们记不得她的电话了，再讲一遍可以么？
……
放下电话，Mary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凌晨2：15分，Jane好像从来没有时差这个概念，任何时候她想找你就会直接打电话过来，马尼拉现在是青天白日，但是渥太华不是啊。
Mary没有办法抱怨，谁让她是老公的妹妹呢，谁让Mary夫妻长年两地分居呢？Mary希望有个人能亲近地照顾一下老公的饮食起居，那么她就必须责无旁贷地尽她应尽的义务：除了按时寄钱以外，外甥Jack的入学前期手续以及这种隔三差五的半夜机叫都是必修的科目。

醒了就上个厕所吧，她下床来，往洗手间走去。从床边到洗手间，一路畅通， roomie知道她的习惯，也总是记得为她一直开着卫生间的门。她的时间是以分钟来计算的，通常半夜里上厕所的时间，她都闭着眼，维持着睡眠的状态。

然而因了这个电话，睡眠终是受了影响，到凌晨五点半闹钟再响的时候，Mary爬起身来，头痛欲裂。程式化地洗澡，换上Canadian Tire的制服，又把下午要穿的Tim Horton’s的制服收拾好，遥控发动汽车，烤面包，热咖啡，吃完，正好6：25，冬天里开车比较慢，尤其是夜里又下了厚厚的雪，平时20分钟车程的路现在要增加10分钟的预算。

到店里刷卡，正好6:58分，长时间以来的训练真的有效，对时间的感觉，Mary早已经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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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店子里走上一圈，跟所有的同事和上司点头，说 how are you, I am fine，嘴角强扯着往上扬，是拉皮不带肉的勉强，疲惫的时候，笑都成了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服务性的工作，又不得不笑。

在Canadian Tire 工作四年了，经理和同事都已经认可了Mary的吃苦耐劳，她现在的工作是上午在办公室处理库存和订单的一些文档工作，下午收银，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照顾吧。刚坐下来，经理Mark走了过来：Mary，你的培训课上了吗？
Mary站了起来，一脸惶惑：还没有，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用周末来学习，行么？
Mark看她一眼，摇摇头，未置可否地走开。
Mary的情绪，更是低落了下来。

公司对所有的Full-time的员工，都开放了培训课程，像她这样的办公室人员，更是需要那一张结业证。课程的内容，她早已耳熟能详，测试实作技能，她也不害怕与任何人竞争，但是，考证于她，却是一大难题。Stupid Computer, 不能投机，不能快进，也不能直接测试拿证，她必须在电脑前傻坐着听完那些唠叨，一下一下地点击鼠标，才可以有一个学习的记录，然后通过。但是这需要时间啊，差不多要50个小时的时间，到哪里去挪这些个时间呢。
想到此，她又有些烦加拿大了，愚蠢的加拿大，什么都要持证上岗。在开关下面悬个馒头，让狗跳着去咬那馒头，狗扯馒头的同时把开关也开了，那狗是不是也该发个开开关的合格证书呢？
想归想，她知道她必须在周末的时候，每天挤出两个小时来学习了，即使如此，拿到合格证最快也得两个月以后，而身边的同事，最晚的在一年前已经通过测试了，她不能拿自己的工作去赌经理的耐心。

休息的时候，边吃Tim Horton’s的Donut, 边着急地给在多伦多的女儿打电话，让她帮忙留心一下Jack的入学情况，女儿是她十八岁的时候激情产物，现在也如她当年一样地激情浪漫，不到十九岁，坚持要跟男朋友结婚生子，Mary试着说了几句，见她听不进，也就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也都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没有人可以强迫和限制他们，即使父母，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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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欠的睡眠债到下午的时候开始发作，她站在收银台边，腿肚子一阵一阵地发紧，眼皮重得如同两座山，脑袋还嗡嗡地响，好像不知什么时候飞进去了一只苍蝇，让她直犯恶心却又挥之不去。律师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那个比她年轻好几岁的律师，说话慢条斯理，措辞客气，却总让她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嚣张，是典型的加拿大风格，拒人千里之外的彬彬有礼。律师让她补齐她丈夫移民所需要的一些补充材料，然后再补交相关的费用434$. 她除了唯唯诺诺地答应，别无他法。

放下电话，,悲凉忽然探头。她已经移民近六年了，老公的身份还一直悬而未决。这除了强国政府的慢工出细活的原则外，运气背也是一大主要原因。其实三年前本已经办得八九不离十了，但在所有的资料送回律师机构美国总部处理的时候，遇上911事件，那个机构毁于一旦，Mary和老公的档案也自然泥牛沉海，尸骸全无。重头再来，又花好几千大洋不说，还迟迟不见动静，于是日复一日，Mary在这边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望眼欲穿地期盼着夫妻团聚。

不过感伤对她，已经成了雪地里的一分硬币，知道它在那里，却没有精力弯腰去捡拾。几乎在那丝悲凉产生的同时，她又条件反射地把它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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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钟下班，刷卡，脱下Canadian Tire 的制服，换上Tim Horton’s 的，然后开车过去，在那里她的时间安排是每天下午4点到晚上11点。因为中间的路途和换装等，她到达的时间通常在4:15分左右，跟老板已经说好，这15分钟，就算她的一个休息时间。

Tim Horton’s 的生意似乎永远都那么兴隆，她的两个晚班同事，Emer和Asha，穿花一般在柜台后面忙碌，见她进来，飞个眼色，算是招呼，她闭一下眼作为回应。

Mary喜欢这两个晚班同事，聪明而不计较，总是争着去做重活，累活，因为如此，Mary对她们也很客气，从不用主管的身份去要求和吩咐她们，而是有事自己默默地去做，三个人的合作在理解和容忍的基础上显得和谐而默契。

路过Emer身边的时候，Mary听见Emer说：今天Asha带了炒饭，很好吃的，一会去尝尝吧。Mary点头说谢谢，心里是真的感激。她来自菲律宾，那也是一个以米饭为主食的国度，但是现在她吃米饭的机会却只能是Emer和Asha带饭的时候，通常为了她多带的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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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灌铅一样的腿，Mary机械地劳碌着，间或瞟一眼墙上的闹钟。九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老公打来的电话，这个电话是她每天生活的源动力。
“玛吉，你还好么？”这么多年了，老公对她的称呼一直没变，而且腔调和语气都如同当年他们相遇时的磁性温存。
“我……，还好。”她想说不好，想撒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的辛苦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了，别让老公空着急。
“你呢，家里一切还好么？”她接着问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出什么事情了么？你快说呀！”她一下子心悬在了半空 。
“你能再寄点钱回来么？”
“上个星期不是刚寄过钱么？”
“我知道，上周寄的钱因为Jack要出门念书，所以只留了一点生活费，,剩下的都给他了，今天农场里的鸡有1/3病了，兽医说是鸡瘟，如果不治疗，会全军覆没。处理这事可能会花去3000$左右。”
“3000$”，Mary一下子喊出声来，心念电转，计算自己手里可以活动的钱，然后颓然地摇头，老公性子文弱，本不是搞经营的合适人员，但家里的那个农场，自他父亲死后又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来继承，本想他打点好一点交给Jane来做的，但现在除了勉强维持那一大家人的饮食起居外，根本就没有办法产生余钱，反倒是Mary不断地往里砸进去她在这边一分钟一分钟计算着攒出来的血汗。
“我这边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了，能不能让小妹他们想想办法，Jack晚一些再来加拿大。”
“我没办法跟他们讲这样的话，你真的不能再寄些钱么？”声音里有一些些的怀疑，一些些的不悦。
“真的没有了。律师今天让我去补交材料和费用，他说如果我的财务状况出现赤字的话，你被拒签的可能性就会很大，所以我不敢透支。我真的希望我能多挣一点钱，如果我的身体允许的话，我愿意每天晚上再去打一份工，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在抗议了，我现在每天工作七天，周日每天工作16个小时，周末每天8小时，你都能算出来我有多少时间属于自己。每个月都在计算着花销，一分钱在手里攥出汗来都还不舍得花出去，天天穿制服，吃Tim Hortons’ 的Donut，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再省出一些来。”拿着话筒，Mary急急地分辨，在酽冬时节，背上也渗出一层一层的汗。

正讲着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是总经理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假惺惺地问了一下店里今天的营业情况，然后话锋一转：“Mary呀，今天不忙么？你今天这个电话已经打了近半个小时了。”
“对不起，我这就出去，今天开始的时候人很多，现在渐渐慢一些了。”
“没那么忙就别留那么多人在那里呀，工作人员比顾客还多，店子利润从哪里来呢？”
“还有一点事，我这就出去做。”

放下电话，Mary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看头上那几个死鱼眼睛一样的监视器，总经理是个到了更年期的女人，没事总是躺在家里开了监视器监视她们的工作，忙的时候不发一言，但偶有不忙的时候，她的电话总会如影随形地跟来。有什么办法呢？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活就是这么赤裸的弱肉强食。

终于熬到下班了，another day, another dollars，她坐进汽车，自嘲地叹气。顺手打开了收音机的开关，她要在返程途中听清楚天气预报，然后确定明天早晨的闹钟时间。收音机里正好播着最近很流利的一首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正故作深沉地演绎着沧桑：
another airplane
another sigh place
someone lucky, but I am not
……
I wanna go home, I wanna go home……

Mary 怔怔地听着音乐，眼泪突然之间，就爬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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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写的文章，与大家分享，mary是我打工的店里的supervisor, 铁一样的女人，每周工作96个小时，而且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不可想像的，但是她就坚持下来了，这是加拿大，或者说是生活给我显示的另一面，真实并且残酷

suiping

击节叫好了！

天梭

好，支持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