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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孟菲斯

长篇转载——明朝政局的“三角恋”:皇帝、文臣和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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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0:38:2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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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皇帝的职业困惑(1)




打心眼里说,我一直喜欢正德皇帝明武宗。民间的戏曲和传说,有关正德皇帝的实在太多,小时候看过《游龙戏凤》,讲正德皇帝看上李梅娘,让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半大小子有无限的遐想:多么浪漫的故事呀。
  稍稍长大后我才知道,对皇帝来说,浪漫是最不应该具有的一个特点,浪漫几乎是政治这个行当的最大软肋。政治只有得失计算和合纵连横,而浪漫是出自真实的情感,完全是和政治反着来的。史书对正德皇帝的评价是荒淫无度,不堪人主。是呀,他十四岁登基,这是人生最叛逆的青春期。让他掌握亿兆黎民的命运,让他带领文武百官坚守大明的万里江山,实在是一件艰巨而无趣的事情,一点也不好玩。
  当然,有人会说康熙这样的天纵英才,童年时就登基,学着当皇帝,十六岁就剪除鳌拜,成为一代英主。这只能说,在做皇帝这项特殊职业方面,康熙比正德皇帝更合适而已,他生下来就是职业皇帝,而正德帝不是。
  正德皇帝所做的一切荒唐事,如果从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来分析,都能找到合适的答案。一个正处在躁动而郁闷的成长期的孩子,突然给他最大的权力,他把这权力当成一个玩具,也是可以理解的。比如说,他一次在元宵节赏灯,不慎宫中起火,他不但不命令抢救,反而大叫:“好一棚烟火。”他不喜欢那个束缚他的紫禁城。——这样被围墙围起来的小天地,少年人谁也不会喜欢,包括《闰土》中的鲁迅。他喜欢去京城北郊的豹房和北部边疆宣府镇国府,他把这两个地方称为“家里”,其他人看来这是错认他乡当故乡,而对一个少年来说,这才是的精神和肉体的真正故乡。豹房有无数的美女和美酒陪伴他,而宣府的镇国府,则是他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的府邸。这是少年人的另一个梦:成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情欲和武力,是少年男儿最钟情的两种美。那些说正德皇帝荒唐、顽劣的人实在不能理解,后宫三千,你如何享受都够了,为什么还要去勾搭民间的村姑?皇帝是这个世上最有权的人,为什么还要做皇帝管辖的将军?
  指责正德皇帝的人忘了,人性是很复杂的。职位、美色、财富并不能带来成就感。因为是孝宗的独子,他自然要继承皇位。皇帝这个职业不是他凭本事得来的,而是他的血统的衍生物。因此天子的权力和后宫,只是权力的附属物。这对一个不安分的少年来说,是很没有意思的,如果凭自己的才貌去诱惑一个陌生的村姑,凭自己的本事去带领一支军队,这才能真正获得成就感。
  此类的荒唐皇帝还不少,比如说明朝的熹宗,不喜欢当皇帝喜欢做木匠;南唐的李煜,是天才词人却是混蛋皇帝;宋徽宗是书画和蹴鞠高手,可是当皇帝太昏庸。后人感叹他们没有干自己合适的职业。应了一句古话: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这类有着另类天才的皇帝,有个共同点,他们的性格和爱好在少年就显露了。但是为什么没有因材施教,而赶鸭子上架,酿成个人和国家的悲剧呢?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江山打下了,当然只能传给自己的儿子。可当皇帝是个从政的行当,不是哪个人都合适。而在明朝是嫡长继承制,也就是说,皇长子哪怕不具备从政的潜质,也要把他培养成一个皇帝。有的培养是成功的,有的培养的是失败的。明朝更是如此,老大当了太子,老爸的皇位谁也不能去争,不管这太子合适不合适,其他的弟弟只能醇酒美妇,逍遥一生。对这样的接班人制度,有人不服气,比如洪武帝的四儿子朱棣,于是起兵南下自己夺了皇位。如果只有一个皇子,那就没有选择了,不管是乌龟还是王八,江山只能给他了,哪怕是正德帝这样的叛逆少年。
  清代皇室的继承不同于以前的朝代,它立贤不立长,老爹观察很多年,感觉到谁最合适当皇帝治理万民,然后在“正大光明”牌坊后留一道遗诏,把天下交给这儿子。所以今天看来清代的皇帝敬业的多,因为人家选择的就是适合皇帝职业的人。当然这种制度也带来一个后果,老皇帝的儿子谁都有机会,于是就会上演争夺继承权的大戏。到了清朝后期,皇帝子嗣不蕃,就一根独苗,不管合适不合适,江山都得给他。最后江山给了和正德皇帝差不多的同治,这个爱逛八大胡同的少年皇帝,没留下后代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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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0:39: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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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皇帝的职业困惑(2)



中国过去的老百姓,养儿子也有点清朝皇室量才培养的味道。几千年来读书应科举当官是男人最大的出息。一家有几个儿子,肯定是优先培养那个读书种子去赶考,如果家境不太宽裕的话,别的孩子恐怕就会被牺牲读书的机会,所谓“秀者读,朴者耕”。当然如果家境好,就广种薄收,儿子们都去读书,总会出来一两个。
  到了今天,虽然大家都摒弃了“学而优则仕”的观念,但众家长还是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读名校好专业,然后出国当海龟。二十年前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是法律、金融、计算机、艺术吃香。尤其是现在大多数人只有一个孩子,不管这孩子是否适合当律师、金融职员、歌星还是IT从业人员,都软硬兼施把孩子往这些路上引。
  独生子女们,承受着父母先入为主的职业要求,其实和那个充满幻想的浪漫皇帝正德帝一样,你不喜欢也得硬着头皮做下去。否则就是没出息的儿女,正如史家指责正德帝的荒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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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1:51: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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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君臣对抗的游戏(1)



上文讲到正德皇帝少年登基,对他本人和明皇室而言,都是别无选择。孝宗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皇位只能传给他。如果他在当皇子时处心积虑和众兄弟进行竞争,好不容易才坐上龙椅,大约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如唐太宗经过“玄武门之变”,铲除兄弟登上大位;或者如清代雍正帝在九王夺嫡中胜出,即位后都是十分勤政的,把自己的江山看得很重。通过竞争赢来的苹果吃起来才香呀。如果是个五六岁就登基的儿童,如后世的顺治、康熙,他们当皇帝时因为太小,不能自主,有摄政王、顾命大臣或太后看管着,明明白白当若许年的“傀儡”,而且在即位初年,只是一个儿童,没有能力去干荒唐事。
  这正德皇帝的皇位来得太容易,且是在不大不小的青春期即位,正处于好动好玩爱幻想的时期,且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儿童,他这个年龄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就如一个不知道稼穑之难的少年突然继承了万贯家私,家里的其他人自然很担心他败家,于是想方设法把他往勤俭持家的正道上拉。
  明孝宗遗留下的文臣集团,在正德皇帝即位的第一天起,最大的任务就是如何用祖宗的礼法和道德来约束少年皇帝,来将这个贪玩的少年训练成尧、舜那样的君王。明朝是以道德代替法律,理论上皇帝有无限的权力,制约皇帝的只能是给他一遍遍讲大道理,让他自省,让他惭愧,让他明白众大臣的苦口婆心。
  以大学士刘健为首的文臣集团,和皇帝的紧张关系从正德元年就开始了。撇开他们的君臣关系,来考察双方的“交锋”,就感觉到是姥姥、姥爷、叔叔、阿姨等长辈联合起来,一起教导一位父亲早逝而继承家产的少年,要好好读书,做爸爸和爷爷那样有出息的男人,不要和不三不四的野孩子混在一起;或者像一位严厉的老师,整天看着顽劣的学生,让他呆在教室里好好做试题,或阅读健康向上的文学作品,防止他走入岐途,看黄色书籍或进网吧。
  这种“望子成龙”的拔苗助长培养方式,往往加剧少年的逆反心理,他在社会上的“损友”唆使下,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想办法逃避大人的教导,或者阳奉阴违,或者干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最终的结果则是因为教导者心情太急迫、方法太简单,使具有逆反心理的少年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与教育的初衷背道而驰。何况这些相当“帝王师”的文臣,面对的不是个普通少年,而是万岁爷,教育的难度就更大了。
  《明通鉴》记载正德元年(1506年),短短的十二个月里,文臣上书措辞严厉地教育皇帝如何做一个明君的,就是几十条。
  众文臣在皇帝登基第一年教导正德帝的主要内容有:
  一是要好好读圣贤书,学会做圣贤之君。元年(1506年)二月,刘健奏请皇帝恢复经筵(大臣给皇帝讲古典经史)。因为正德帝以冬天太冷为理由暂停了经筵。可恢复没几天,三月,刘健又上奏,说经史开讲以来,皇帝您不时传旨暂免,理由是要去朝拜两宫太后,然后讲了一大套道理:“两宫以宗社为念,见皇上勤于讲学,亦必喜动颜色,今以顷刻之问安而废一日之学业,恐非所以慰慈颜,承尊意也。”这年九月,正德帝以自己正举行大婚,要停免中午的讲读,刘健等人又上表说,先帝的旧例,每日要再进讲一次,而且“四书”是圣贤治国的大道理,实在应该熟悉掌握等等。
  二是要勤于政事,不要贪玩。文臣们把一个少年看成天生就对社稷江山负有无限责任的职业皇帝。四月,英国公张懋联合六部和五军都督府一起上疏,又是一番大道理。大意是:“自古人君,未有不以忧勤而兴,骄佚而坏者。益之戒舜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成王初政,周公作《无逸》以训之。诚见夫废兴之机,于此系焉,不可以不慎也。”此类奏章多不胜数。
  三是要俭朴节约,不要奢靡浪费。少年人喜欢胡乱花钱,正德帝也不例外。他动辄就随便赏赐,或者以孝敬两宫太后为名、操办婚礼等理由要户部掏巨款。户部会同其他大臣一次次给皇帝算账,告诉他国库银根吃紧,不可随便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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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1:53:4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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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君臣对抗的游戏(2)


四是要有安全意识,好好呆在宫里,要远小人亲君子,不要随便出宫鬼混。这位好动的少年皇帝喜欢出宫骑马打猎,这个爱好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是锻炼身体,熟悉行伍,当年汉武帝年少时在上林苑也玩这种游戏,关键在于好好地引导。可文臣们上书都从很高的政治高度来指责皇帝这是不良嗜好。张懋进谏道:千金之子,都坐不垂堂,这样注意安全是因为其人所肩付的重要。而陛下所托付之重,岂止是千金之子?万一骑马有失,那该怎么办呀?兵科一名给事中说得更加明白:作为皇帝不应该有其他嗜好,骑马舞弓尤其不宜。而文臣们不能明明白白说皇帝道德品质太差,把所有的责任推到身边的太监身上,张懋就说:皇帝天生圣明,原来并无这个念头,一定是左右的太监引诱走入非道。因此文官们屡屡劝谏皇帝远宦官。十月,刘健、谢迁、韩文等文臣上奏诛杀刘瑾等太监,以失败告终。
  对文臣们的劝谏,正德帝的态度则是打太极拳,一推二拖。要么是说一句“知道了”,就没有下文;要么干脆就留中不发,装着不知道这回事,气得大臣们只能以告老还乡要挟。皇帝也不着急,你要走就走呗,大明不缺当官的。文臣们所依靠的礼法的力量、声名的考虑、对祖宗的敬畏等等,对少年皇帝没多大的约束作用,好比拳头运力却打在了棉花上。
  这些大道理搁在一个正常的少年身上,往往会招致反感。这帮大臣不是以普通的少年标准来看待和要求皇帝的,而是以尧、舜,汉文、景,唐宗宋祖等明君的最高标准来要求正德帝的。——这又是明代以预设的理想化模式来执政的一大体现。他们以为,皇帝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别的少年能玩的你不能玩,别的少年能干的你不能干。皇帝不能有一点个人爱好,只能每天呆在宫里读圣贤书,看奏折,与大臣廷对。希望最大,往往失望越大,最后适得其反。正德皇帝执政的十六年是荒唐的十六年,他千万百计要逃出宫殿,住在豹房或宣府,就是为了逃避文臣们的视线。最终壮年暴亡,没有留下子嗣,继位的嘉靖帝继位,惹出了震动朝野的“大礼议”之争,君臣彻底决裂。如果在正德帝继位初期,因势利导,尊重一个少年人的心理特点和个人爱好,文臣集团和皇帝乃至皇帝身边的太监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营垒分明,不是那么紧张,也许正德帝会慢慢地上了做皇帝的轨道,不会那样出格,很有可能留下一两个皇子,不会给死后朝廷乱局留下导火线。
  这些想当“帝王师”的文臣不了解人性,只了解道德,望君成龙的心思太迫切,他们对皇帝的“教导”结果和自己的初衷正相反,也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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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38: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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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适合当可汗的皇帝(1)



明正德十五年(1520年)九月十五日,大运河上一个重要的港口淮安府清江浦。
  一群人在开阔的水面上划船打鱼,这些人衣着华贵,举止优雅,周围旌旗蔽日,侍卫如林,显然这不是普通渔民为了谋生的渔业活动。谁知道乐极生悲,船突然翻了,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人掉进水中。旁边船上的人立刻像炸了窝似的,叫声震天,许多人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把青年人搭救了出来。
  青年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染上了重病。这个人就是当时大明朝第一人正德皇帝朱厚照。第二年三月,他便死在自己钟爱的豹房,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也没有过继任何一个侄儿辈作为儿子。皇位继承问题出现了危机,群臣商议,将他皇族的一位堂弟从封地湖北钟祥弄到北京,作为朱厚照老爸孝宗的过继儿子继承大统,是为嘉靖。最后才闹出了把整个大明朝廷折腾得天翻地覆的“大礼议”事件,朝局元气大伤。
  正德皇帝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北京,而出现在了大运河上面呢?这个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皇帝”热爱自己治下的任何一寸大好山河,就是不爱他最应该呆的地方——紫禁城,即使不得已在北京,他大部分时间也在紫禁城外的豹房,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美女以及宠爱的太监、卫士厮混在一起,而冷落那些一心想他临幸的后宫以及总想给他讲治国之道的文臣。
  这次正德皇帝南下是因为江西南昌的宁王造反,他听到后不但不气愤,反而高兴。这位酷爱舞刀弄枪的万岁爷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可以率兵打仗了,于是决定御驾亲征,可是出了北京不远就接到快报,宁王已被地方官王守仁擒拿,皇帝没必要亲自动手了。可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哪能放弃?他毫不理会,照原计划南下,于是在“御驾亲征”的名义下,去锦绣江南闹了一年。
  在此之前,他已经给自己起了另一个名字朱寿,并自己封朱寿为威武大将军,总领天下兵马。他曾带领部队去了宣化、大同一带,和蒙古骑兵真刀真枪地打了一仗,让皇后、大臣们担心个半死。
  到了明代,中国农耕文明发展到了僵化的程度,武将的地位日益衰落,在道德治国的理念下帝国靠各种繁文缛节的礼仪运行。因此理想的皇帝就应当是一个温和文雅、喜欢文牍和政事的谦谦君子,最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在皇宫里看奏折,和大臣商量国家大事。
  可正德皇帝似乎就是专门和这种礼仪文化、农耕文明反着来的一位君主。他不像一位华夏天子,倒更像一位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大可汗。他的一切爱好和审美观接近草原而疏远耕地。
  比如说他从小就爱骑马射箭,爱身履险地,甚至亲自去驯服狮虎。这用大明的流行价值观来说,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这种冒险是胡闹是荒唐。而在草原上,大汗的子孙们从小就跟着长辈出去打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配做骑士,更不要说继承汗位了。
  在游牧民族中,大汗和王子亲征是常有的事情,非如此就不能激励士气。成吉思汗一生无数次带头冲锋陷阵,即使他统一蒙古高原后,对他的子孙也是这样要求的。横扫欧亚大陆,一直打到多瑙河上那次远征就是著名的“长子西征”。从大可汗开始,王公贵族都派了自己的大儿子去参加那最艰苦最危险的征伐。游牧民族没有千金之躯不履险地的说法。
  汉族的天子尤其到了明代,实际上是个大囚犯,被无形的枷锁捆在皇宫里,而草原上大可汗的王帐可设在草原上任何一个地方。正德皇帝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就是他建在北疆边塞宣府的大将军府。那个地方离草原最近,时时可能受到蒙古骑兵的侵扰,在那里正德帝也许更能感觉到一种金戈铁马的气息。
  明帝国是个典型的宗法社会,特别讲亲疏之别、讲妇女的贞节,一般男人结婚对新娘的要求是,悠悠万事,处女为大,而正德皇帝根本不讲这个。他对那些以处女之身选进皇宫的少女不感兴趣,而对已婚妇女、寡妇却兴趣颇高。有一个军官叫马昂,他的妹妹已经嫁了别人并怀有身孕。此女子貌美而善于骑射,并擅长胡乐。这正是正德皇帝最喜欢的,他一见倾心,便把这个怀孕的有夫之妇纳入豹房,倍加宠爱。这在文臣们看来,可是关系到大明社稷的大事,皇帝什么女人没有,哪能爱上一个怀上别人孩子的女子?尤其是皇帝自己还没有亲生儿子。于是上书苦谏,并拿出秦始皇嬴政的例子,说吕不韦将怀上孕的赵姬献给秦国公子子楚,最后生下了“野种”,窃取了秦国的江山,可正德帝丝毫不当回事,这真有成吉思汗之风。铁木真年轻时,刚刚结婚的妻子孛儿帖被敌人抢走,怀上了敌人的儿子后又被铁木真抢了回来。敌人的儿子生出来后,铁木真不但没有遗弃,反而把他作为长子养大,后来成为铁木真征战四方的一个得力助手,铁木真照样给这个儿子很大的封地,这在汉族人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大明重宗法,正德帝偏偏不把宗法不当回事。自己没有儿子毫不在意,按照宗法制度完全可以过继同族侄儿,可他也不这样干,却到处认异姓的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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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44: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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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适合当可汗的皇帝(2)



我估计,正德皇帝没准羡慕自己北部的敌人——那些游牧民族首领,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率领骑兵四处征战。在大明朝廷,他是孤独的,他羡慕的生活方式,在饱读孔孟之书的文臣看来,是没教养的,是落后野蛮的。
  朱厚照生错了年代,如果他生在皇族有突厥血统、朝野有尚武之风的大唐,他也许会有一番作为。
  朱厚照也生错了地方,如果他生在天似穹庐莽盖四野的草原上,没准是个英武的可汗。
  可惜他生在16世纪的中国,生在那个被红墙圈起来的紫禁城,变成个“荒唐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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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46: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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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资格的解释权(1)



拙文《莫问帝王家务事》在博客上发布后,引发了一些朋友的争论。皇家的家务事该不该管?如何管?我们都知道,帝制时代皇室是家国一体的,家事即是国事,家事如何直接关系到国家政治清明、国家安定与否。为臣民的都希望继承皇位的是扶苏而非胡亥,是杨勇而非杨广。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士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卷入皇室家务事。拙文笔调有点揶揄叶伯巨、解缙,但绝非讽刺挖苦这两位。因为我们都知道,一代人只能办一代人的事,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精神禀赋和思维方式,何况那个年代距我们已经六百多年。
  有朋友在讨论中提到明代一些大臣,为了搞明白皇帝的老爸究竟是谁,弄得要死要活,整个朝政也为此搞得很不堪,这场争议直接影响此后大明朝的兴衰。这就是嘉靖朝最大的事件——“大礼议”之争。
  一个人他的父亲是哪个,现在看起来很简单。可在那个时代,父子关系绝不仅仅是血缘关系,不能简单地用生物学的知识来判定,而是用礼法来判定。直到民国时期,一个大家族的长房如果没有儿子,那么其他房的兄弟家儿子,必须过继一个给他以承香火,且一般是长子。钱锺书的大伯没有儿子,他就是被过继给大伯的,童年时大伯对他的关爱远甚于他的亲生父亲。
  “大礼议”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发生的。
  明孝宗享国十八年,以勤政宽厚尊重士人儒获得臣民特别是士林的赞誉,可他和大多数明代皇帝很不一样的是他不怎么好色,不纳妃子,这一夫一妻的结果是孩子不多,生了两子三女——在皇室中,皇后一个肚皮生出五个孩子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二皇子早夭,而大儿子继位后,便是有名的荒唐皇帝朱厚照,这是个从小患多动症的愤青,和他父亲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不安分,行事怪异,又好声色。他父亲因为女人少,儿女不多,他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身旁的女人太多,把身体掏空了,三十一岁就死了,没留下一男半女,而且他又没有兄弟和侄儿。孝宗一房的皇祚看来到这里就断了。大臣们一商量,就把孝宗的兄弟兴献王德儿子,十五岁的朱厚熜过继给孝宗,变成了武宗同一房的弟弟,入承大宝,是为嘉靖帝。按照礼法,既然给伯父做儿子了,那么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叔父了,是自己臣子。——这把戏在清代的光绪、宣统两朝也都玩过。如果是刚生出来不久就过继给伯父,那么情况要好一些,毕竟有养育的亲情。可现在人家已经十五岁了,懂事了,又在原来父母府中长大,让他把昨天还叫爸爸妈妈的改叫叔叔婶娘,而把死去的伯父叫爸爸,心里很别扭。从嘉靖登基的第一天起,这个大难题就围绕着明廷的君臣。开始皇帝还给那些效忠孝宗、护卫礼法的文官一点面子,虚以委蛇,可等位子坐稳了以后,就不客气了。他把自己至死也是个藩王的亲生父亲追认为皇帝,入享太庙,亲妈自然就是太后了,而把他所承继皇位的孝宗称为“皇伯考”。——这就意味着孝宗这个大伙儿很感恩的皇帝是个绝户了。而且在以礼法治国的明代,这是皇帝带头坏了规矩。为此,许多官员辞职回家,一些官员被打屁股打死,或者被流放。
  当然,嘉靖皇帝要破坏祖宗礼法,也一定会在礼法中让马屁官员寻找理由,而且强调的还是百善之首的“孝”,强调人伦之情,不能让自己的妈妈给自己称臣。
  嘉靖皇帝最真实的意图是“继统不继嗣”,也就是说当皇帝当然可以,给别人做儿子没门。而那些不想让孝宗绝后的文臣的理由是,这龙椅是孝宗传下来的,不当他的儿子,就没有继位的资格。而嘉靖认为,龙椅最早是老祖宗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大家都有份,我也能继承,我爸爸也有资格追认为皇帝。
  这一场现在有人看来很无聊的争端,在那时在看来可是悠悠万事,唯此最大。它涉及继承资格的解释权在谁手里——你说这事大不大?
  因为在帝制时代,手握兵权和礼法的解释权是最重要的两件事。兵戎相见是最后的解决办法,是不能随便用的。汉代刘家、明代朱家自家人动刀抢也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在同一家族里,夺了兄弟的江山后,必须用解释权去修饰,去抹平,显得自己具有无可置疑的合法性而非得位不正。这和第一代皇帝打江山不一样,那是抢了别人的江山,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便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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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49: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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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资格的解释权(2)



明代的第三个皇帝永乐帝朱棣就给他们的后代子孙做了一个如何解释自己具有继承资格的范本。
  朱元璋的太子朱标死在自己前面,伤心之余他把皇位给了朱标的儿子,也就是皇太孙——建文皇帝。建文登基后,便追认自己的父亲为孝康帝,进太庙。因为直接从爷爷那里接班总是不太顺,而父亲虽然生前未登基,可是有皇帝之名,自己继位后,这个权力传承的路线图就清楚了,祖孙之间的空档被补起来了,权力来源经得起礼法和臣民的考问。
  朱棣把自己侄子的皇位夺取后,就面临一个宪法性难题,叔叔总不能继承侄子吧。当然,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他首先废除了哥哥朱标的皇帝称号,依然称故太子,这就等于在建文帝继承权力的流程中间挖了条人工河让原来的水改道了——你老爸没有当上皇帝就死了,你没资格继位。那时候你爷爷还在,太子死了别的弟弟可以顶上去,我是你老爸的弟弟,所以我当皇帝是继承我老爸也就是你爷爷的,与你无关,当皇帝我比你更有资格。因为这种考虑,朱棣废除了建文纪年,朱元璋只当了三十一年皇帝,建文帝当了四年,可建文四年被朱棣变成洪武三十五年。也就是向天下宣布:这四年,洪武帝虽然死了,但是还占着皇帝的名号,接下来便是他的四儿子朱棣的永乐纪年了。
  那么,假如后人会问,这四年建文帝是干什么呢?朱元璋死了好几年,为啥还用他的年号?那么解释为:朱允炆那小子虽然在龙椅上坐了四年,但只是一个过渡性人物,是替朱家暂时看管了几年江山,他不算真正的一代帝王。
  为什么朱棣那样恨方孝孺,要诛他十族,方的不合作可非同寻常,是在质疑朱棣掌握最高权力。而另一位臣子杨荣在朱棣攻占南京,迫不及待去皇宫即位时,挡住朱棣的马,问:殿下是先去即位还是先去拜谒先帝陵墓?一语惊破梦中人,这句话是提醒朱棣要去马上“补课”,先拜谒了父皇的陵墓,便是合法即位了。朱棣在这样的重大问题上,当然从善如流,而且从此十分器重杨荣,因为杨荣的及时提醒是在修补他的合法性。
  帝制时代最高权力承继,要合乎“三统”:道统、法统、血统。道统看上去很简单但却最玄妙,天意还在某某家。法统则是权力来源程序合法,是老爸指定继承的,不是自己抢的。——而明朝明确的嫡长子继承制,连皇帝确立皇储也不是随心所欲,永乐帝和万历帝都想把皇位传给更钟爱的非长子,在强大的“程序法”面前,只好作罢。“三统”中血统最重要,必须是老皇帝生的,前两个统可以“补课”,这个统没法补课。要异姓为帝便是改朝换代的大动静了。
  尽管嘉靖皇帝违背礼法,永乐皇帝夺侄子皇位,用皇权来控制解释权,但毕竟人家还是血脉相连,勉强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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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52: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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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礼议”与现代西方选举(1)




“大礼议”是明代嘉靖朝最重大的一次政治事件,它不仅影响到嘉靖和整个文官集团的合作关系,中断了嘉靖继位之初势头很好的中兴气象,也影响到嘉靖皇帝执政后的心态以及对身后大事的安排,直接影响到隆庆、万历两朝。那么从历史的大视野来看,明之衰亡,始于嘉靖,万历朝将衰亡的速度加快,而崇祯朝见到了最后的恶果。
  所谓“大礼议”,就是继位后的嘉靖皇帝朱厚熜称自己的伯父孝宗为父亲还是伯父,称自己的生父兴献王为父亲还是叔父。现代人看起来是个很无聊的问题,谁是真正的爸爸,人诞生后第一天不就明确了吗?这是“现时观念”导致对历史的不正确判断,用现在的流行价值观去看几百年、几千年的历史事件,往往谬之千里。(前文已详述)
  可是大明朝没有如现代西方的王室如英国、西班牙那样,将老国王的子孙辈按照血缘、长幼排了序:谁是第一王位继承人,谁是第二、第三……第一继承人死了,后面依次递补就行了。大明朝首先当然得重视血缘,血缘关系是维系皇权社会家天下最重要的关系,但这不是唯一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名分。名分实际上就是把血缘关系进行精美的包装,使其符合礼制。
  武宗死了后,内阁大臣杨廷和等人起了遗诏,以大行皇帝的口气,让武宗的堂弟弟,远在湖北安陆府的朱厚熜“嗣皇帝位”。可当时十五岁的嘉靖帝已经表露出他执拗而不妥协的风格。因为当时大臣准备以迎接皇太子的礼仪请嘉靖进从东华门进皇宫。嘉靖说,我是来做皇帝的,不是来做皇子的,坚决不干,宁愿不进紫禁城,这下大臣们没办法,只好折中一下,让他从大明门进,以朝见太后即武宗的皇后嘉靖的堂嫂为名进宫,规避了这个难题。
  但实际的问题是规避不了的,多数文臣认为嘉靖帝是首先过继给伯父即已死去十六年之久的孝宗做儿子,然后因为他的哥哥武宗死了没有后代,他才获得即位的资格。这样自然要称孝宗为爸爸,改称自己的亲爹亲妈为叔父叔母。这对一个已经长大懂事,和父母感情很深的少年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皇位诚可贵,亲情价亦高。嘉靖帝认为自己只是继位,而不是过继给伯父当儿子,即“继统不继嗣”。嘉靖的理由也很充分。他不可能给自己的堂哥哥当儿子吧,那么又凭什么拐个弯一定要给死去的伯父当儿子?伯父这个长房,但凡有男性后代,你们怎么继承皇位,嘉靖没资格眼红。可是伯父这个长房成了绝户了,自己的爸爸也是宪宗的亲儿子,自己是爷爷活着的孙子中年龄最大的,当然有资格自然继承爷爷传下来的江山,为什么非得给伯父当名义上的儿子,才有资格?嘉靖此类理由和今日西方王室按皇位继承的顺序依次递补的做法很接近,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大臣们不干,认为有违礼制,一定要让嘉靖帝把自己的父亲当成叔父(皇叔父兴献大王),嘉靖帝很生气地说:“父母的称号,怎么能改来改去?”嘉靖帝这种感情,应当是很符合人伦之情的,可是建立在人伦基础上而将其理论化的礼制,却让人违背最基本的人伦之情,嘉靖帝不能接受是可以理解的。这实际上是一种两难,尊重礼法是孝,维护人伦感情也是孝,如果这两者冲突了,该怎么办?
  这帮大臣以为嘉靖这个从湖北小地方来到京城的农村青年,很好摆布。他们错了,皇权掌握在任何人手中,都有巨大的能量。经过很多年的拉锯战,最后是嘉靖完胜,不但保住了自己生父的“爸爸”称号,还追认亲父为皇帝。——至今还埋在湖北钟祥的嘉靖帝生父,其坟墓称陵。也就是说,大明皇帝,除了南京的孝陵和北京的十三陵,湖北还多出这样一个由儿子为死去的父亲争来的帝陵。
  “大礼议”谁是谁非,后来的史家争论不休,硬要给历史事件作出简单的对错评价,是没多大意义的。“大礼议”事件之所以影响这么大,可见明代所谓的礼制是多么重要。谁是爸爸谁是伯父叔父关系到嘉靖帝皇权来源的合法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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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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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礼议”与现代西方选举(2)


明帝国是个皇权国家,立法、行政和司法权力都混合在一起,皇帝手握走高权柄,文臣在“大礼议”中和皇帝斗争,没有成文法可援引,只能从本朝或先朝的相同事例找理论支持。可是这些“案例”的结果并非完全一样,所以皇帝和文臣双方都从历史上找对自己有利的“判例”。大臣们认为自己的主张合乎礼制,可他们的说法也矛盾百出。就大明一朝,就有很多不合规矩的做法。比如永乐帝朱棣以“清君侧”的名义争夺侄子孝文帝的皇位,他进了南京还假惺惺对方孝孺等人说他是要做辅佐成王的周公,只是成王被烧死了,他这个周公只好自己做皇帝了。朱棣这个说法是很难自圆其说的,即使孝文帝死了,他的儿子还在,可朱棣和他的子孙把孝文帝的儿子圈禁了半个多世纪。“礼制”只是表面文章,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手中的暴力。说白了,有关礼制的争议,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朱棣在自己的大哥朱标这个长房还有男性后代的时候,就敢自己做皇帝,并认为皇位是老爹朱元璋传下来的,自己可以坐。而嘉靖帝即位时,伯父孝宗已没有男性后代,他为什么就不能直接继承,非得给伯父做儿子,拐个弯才有资格入承大宝呢?
  嘉靖帝和文臣们各执一词,谁都有理。对这场争端,没有一个站在第三方的、公允的裁决机构来裁决,因为皇权至高无上,嘉靖皇帝赢了“大礼议”是很正常的事情。
  现代国家,国家元首产生过程中也可能出现一些危机,但由于政治文明的程度远高于中世纪,在宪法的框架下,有一整套公开透明的解决程序。如对美国的总统在任时死亡或被罢免的处理办法,非常清楚。总统任期中死了,副总统继承,副总统同样死了,后面还有众议院院长。
  在几年前共和党候选人布什与民主党候选人戈尔竞选总统中,选举人票非常接近。最后一个州的计票极为关键,结果是布什以微弱优势险胜,走进白宫。民主党当然不服气,对选举结果提出异议,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布什的总统合法性会被人质疑。而布什和戈尔是争议的两方,他们之间谁也不能做裁决者,最后由中立的最高法院,一锤定音,裁定选举合法。对法院的裁决,共和党和民主党都服从。
  嘉靖朝“大礼议”之争,尽管皇帝赢了,但当时和后世不服气的很多,那是因为在这场争执中,嘉靖帝既当了运动员,又当了裁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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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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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客气的游戏(1)



大明天启七年(1627年),明熹宗驾崩,没有留下子嗣,遗诏宣布由他生前十分喜欢的弟弟信王朱由检即位。这当然是个顺理成章的事情,无论是遵循先帝的遗愿,还是按照皇室血统的排序,朱由检都有十分充足的资格入承大宝。
  作为一个很想有作为的年轻人,朱由检自己又何尝不想当皇帝。年少无知时,他和已经登基的哥哥熹宗在一起玩耍时,童言无忌对哥哥说,你这个官能不能以后让我也做做。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凌驾于万民之上的威风,这个危险的玩笑竟然没有引起忠厚的熹宗震怒,反而乐呵呵地哄着弟弟说:行呀,我做几年后再给你做。——真是一语成谶,这位子果然留给他坐了。
  按照帝制时代的惯例,有了遗诏并不等于就可以马上即位,还必须有宗室王公、文武大臣的劝进表才行。这个容易,新主子即将上台,下面有的是表现积极、想给将来的皇帝留下好印象的人,草拟劝进表的,必定是德高望重、劳苦功高的前朝大臣,且这也是他为官生涯中莫大的荣誉。
  可是,劝进表上了三次,前两次都被朱由检即后来的崇祯帝回绝,理由不外乎是,皇兄刚刚崩驾,自己内心异常悲伤,哪能在这种情形下做皇帝,听起来诚挚而能让人感动,可见做弟弟的友悌之情。大臣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将继续上表,直到即位者答应为止,等到第三次上表,崇祯帝装出一副没办法了,大伙太殷切我不得不挑起重担的样子,答复说:
  “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而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
  好一个“勉以所请”!其实个中奥妙,即位的人明白,劝进的大臣们也明白,彼此谁也不点破,煞有介事、心照不宣地玩一场假客气的游戏,这个游戏越逼真效果越好。每次先帝驾崩新皇即位前,都会有这么一场戏,千百年来都这样玩着,没谁觉得荒谬,似乎已成了历代帝王必须要遵循的习惯法,江山可以易主,而这个把戏玩起来的程序却几乎没有变化,这大概是我中华文化灿烂辉煌之处吧。不仅仅是同一皇室的皇位更替,即使是异姓之间的革命、篡位都是如此。崇祯的祖宗朱元璋,带领众人打下一片锦绣河山,目的还不是自己当皇上?哪个大臣如果觊觎就要到手的龙椅,他必定死亡葬身之地,而且朱元璋当时完全可以不当皇帝,他和龙凤王朝的皇帝韩林儿有名义上的君臣关系。可他让廖永忠等人去迎接韩林儿,让这位傀儡皇帝不明不白淹死在江中,扫除自己当皇帝最大的一个障碍。就这样一个想当皇帝都快想疯了的人,当皇帝的理由是“以群臣推戴不已”。曹丕篡了刘家的皇位,也就罢了,还非得让献帝自己下禅让的诏书,讲天命已不在刘而在曹,自己德薄才钝不堪人主,为了天下苍生须让位给曹,曹丕照例要推让两次。
  如此残酷的权力争夺,外表非得要蒙上假客气的套子,何其滑稽。所以曹丕在登皇帝位时,恍然大悟,被后人称颂不已的尧舜禹禅让佳话,当初可能也就是在武力威逼下的假客气。因为那时候的史料很少,后人误以为所谓上古三代的政治文明建设真的那么好。
  蒙元帝国兴起之初,在我们中原人已玩了千年的劝进把戏时,他们还是赤裸裸地打江山、做大汗,不会讲假客气。《蒙古秘史》记载成吉思汗创业的历程,非常详细,写到1206年,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头被尊为成吉思汗,独独少了大臣们劝进,大汗推辞再三的记载。
  当时蒙古贵族不会玩假客气的游戏。成吉思汗当时大封功臣,他妈妈的一个养子,号称六弟的失吉·忽秃忽认为大汗哥哥给博尔术、木合黎等人的封赏太厚,自己心中愤愤不平,找成吉思汗理论,历数自己的功劳。成吉思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封他大断事官(最高司法官)。这在我们汉民族看来,简直是太野蛮了,太没有文化了。从下往上劝进,要玩假客气的游戏,从上往下赏赐,也常常玩这类游戏。开国君主大赏功臣,许多人照例也会推辞的,皇帝心中也很明白,会再次下诏让功臣“勉为其难”地接受封赏,像成吉思汗手下那样直白要封赏的,就会被人看成没教养的,且很有可能龙颜大怒而失宠。等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入主中原后,对这一套游戏很快也就驾轻就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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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6:59: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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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客气的游戏(2)


直到今天,西方的洋人都没学会这种谦逊的美德。清朝的黄遵宪在美国目睹总统选举,他认为那些竞选工作太难让人接受了,竞选者一方面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方面攻击对方的缺陷,黄遵宪认为这样的人怎能当一国之主?2006年的德国总理大选依然是这样,默克尔领导的基联盟以微弱多数赢了施罗德的社民党,谁当总理,如何组阁还没有商量好,便急不可待地宣称自己的政党取得大选胜利,哪有我们这种崇尚谦逊的中华文化先进?
  我们这里不但皇帝即位需要劝进,皇帝自己想退休,大臣们和皇位继承者也要慰留,因为大家不知道老皇帝这样表示,真实的意思如何,是不是来测试一下大家的忠诚。谁草率地将其当成真客气,就该倒大霉了。乾隆即位之初,就发誓在位时间不能超过他爷爷康熙的六十一年,因此等他当完六十年皇帝时,便想做太上皇,将皇位传给后来的嘉庆。包括嘉庆在内的臣子们,那可是苦苦哀求乾隆收回成命呀,似乎没了乾隆主政,清朝的早晨就可能升不起太阳,好在乾隆这次是真的想退休,嘉庆得以顺利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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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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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即位初期的忍(1)



皇帝是天下第一人,看起来口含天宪,权力无边,有时候也得忍耐。崇祯皇帝即位后,就不动声色地忍了很长时间。
  崇祯帝朱由检是天启皇帝明熹宗的弟弟,哥哥做皇帝时他被封为信王按祖制居留在外藩。这天启帝是个没读多少书的糊涂皇帝,在位七年最大的乐趣就是干木匠活,朝政委托伺候他长大的太监魏忠贤。魏忠贤最后权倾天下,称“九千岁”。天启帝虽然糊涂但性格厚道朴实,他特别喜欢自己的弟弟由检,因此魏忠贤数次想构害信王时投鼠忌器,这一点在帝王之家是少有的。
  天启帝驾崩后没有子嗣,遗诏命信王进宫继承皇位。朱由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独身进宫,被魏忠贤这些太监环伺,名义上握有天下之权,实际上连自身的安全未必有保障。刚刚进宫为天启帝守灵时,崇祯帝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忍着渴不喝宫里的水。真是难为这位十八岁的新皇帝。这番防备并非多虑,斧声烛影的宫廷变故史书上有的是。
  当崇祯皇帝感觉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基本有保证时,还是不敢得罪魏忠贤。魏忠贤投石问路,让另一个权监王体乾提出辞呈,崇祯帝好言慰留,稳住魏忠贤一派,可另一方面慢慢地消除魏忠贤的爪牙和强援,并巧妙地向天下散布某种信息。比如他将魏忠贤的对食(太监和宫女结成非实质性的伴侣关系)、天启帝的乳母客氏遣送出宫,这个客氏是魏忠贤能掌握大权的关键人物;把上书主张将魏忠贤的名位移入国子监和孔子一起拜祭的两位监生逮捕。
  这两位监生估计是读书读得一脑袋糨糊。一个大字不识的太监,竟然有那么多读书人给他建生祠,把他奉承为和孔子、周公一样的人物,本身就是够无耻的,无耻也罢了,不能无脑呀。新皇登基,必定会进行大规模的人事变动,才能真正坐稳龙椅,旧朝的宠臣继续被宠是概率非常小的事情,何况魏忠贤搞得天怒人怨。这时候还要拍魏公公的马屁,不是自找麻烦吗?
  崇祯帝的一番行为,立刻让大臣们嗅出点什么,特别是当年被阉党迫害的东林党人残余以及他们的同情者。明朝的权争,基本上是阉党和文官集团之间展开的,皇帝靠文官来治理天下,却靠阉党掌握特务、警卫人员,监视百官,二者之间的争斗是皇帝愿意看到的。但文官集团道义的资源比太监多得多,太监完全依附皇帝一个人,皇帝一旦死去几乎就是无皮之毛了。天启朝阉党虽然赢了东林党,但东林党却一直博得民间舆论的同情,这时候要清除阉党,这种舆论的力量是很有用的。
  魏忠贤此时只能步步败退,他能仰仗的技法就是“死人压活人”,因为他做的那些缺德事,都是打着先帝天启帝名义的,而天启帝待崇祯特别好,如果崇祯帝铲除魏党,平反错案就等于否定自己哥哥天启帝当年的施政,也等于说天启帝当年是个糊涂蛋。
  魏忠贤不得已只能以退为进,提出辞职,崇祯帝顺水推舟答应了。这下魏氏弄巧成拙,一旦没有职务,真是墙倒众人推,弹劾他的奏章雪片似地飞到崇祯帝的案上,几乎人人皆欲杀,崇祯帝利用舆论的力量趁热打铁将魏忠贤贬到凤阳替皇家看守祖陵,看到大势已去的魏忠贤,在半路上自杀。
  魏忠贤死了,按理说完全可以把所有的坏事推到他身上就行了。但他提拔的官员还把持朝廷要津,崇祯帝如果不把这场斗争引向深入,将魏党除根,他的权力布局意图是很难达到的。魏党余孽当然要反击,他们的招数还是不外乎拿先帝既定政策做幌子。
  可是,这世上总是活人最终胜死人的,聪明人多得很,完全可以绕过先帝已经做出的决定,将先帝的灵位高高供起来,而把他生前的政策措施来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中国的封建传统政治中,新的权力布局、政治变革总是从平反冤狱开始。此举既能打倒旧势力,又能收拾民心,争取舆论。
  此时,翰林院的编修倪元璐向皇帝连上奏折,不但要求为东林党平反,而且要求捣毁《三朝要典》。尽管这招有风险,但倪元璐看到了皇帝的心思,他比两个在魏忠贤快完蛋时还拍马屁的监生聪明多了。因为平反冤狱、新政实施不仅是人事上的变迁,还必须有理论上的突破,在古代就是“正名”。这《三朝要典》是天启朝在魏忠贤的主持下修订的国史,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对当时一些重大政治事件进行定性的“正名”之举。在这个“正名”过程中,东林党人被当成奸邪之徒,魏党则是忠贞的国家柱石。当年修纂成功后,魏党也希望《三朝要典》成为永不翻案的东西,它一旦翻过来,魏党余孽就没有了再在政治场上生存下去的正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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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03:2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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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即位初期的忍(2)



崇祯帝很聪明,面对因毁弃《要典》而可能有人质疑他辜负亡兄天启帝的信任,他说有了熹宗皇帝的实录,不必有《要典》,熹宗皇帝的光辉形象在实录中留给后人景仰。然后下旨说:“从今以后,官方不要以天启朝东林党人事件来决定好坏丑恶的评价,天下的人才不要依照《三朝要典》来决定进退。”
  理论上一旦有了突破,平反就顺风顺水了,魏党还留在朝廷的人很快就清除了,崇祯帝大胜。也许是崇祯帝在当信王和即位之初时装孙子,憋了很久,一旦释放就控制不住。魏党除掉后,崇祯很快就显露出他刚愎自用、狭隘多疑的本性,急躁冒进,闹得政局不可收拾,本想做中兴之君最终成了亡国之君。
  崇祯帝即位后,先忍耐静观,再进行人事调动,然后解决魏党首要人物,最后凭借“正名”,以求根本解决魏党的残余影响,这是封建政治中常见的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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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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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即国法(1)



崇祯当上了皇帝后,除掉了罢斥朝政的魏忠贤以及魏氏的对食——熹宗乳母客氏。一个团体的头脑除掉后,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剪除手足,这项工作一定会搞成轰轰烈烈的运动,否则怎能保住拨乱反正的成果?
  “阉党”逆案最后由皇帝钦定,罪犯分三级,首逆当然是第一等,非魏忠贤、客氏莫属;第二等为首逆同谋,是魏忠贤重用的崔呈秀等把持要津的高官,以及魏、客的侄子和儿子。第三等罪名为“交结近侍”。这个罪名仔细分析起来经不起推敲,魏忠贤连皇帝都可以操纵,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对于这样权倾天下的九千岁,朝廷能有几个人能洁身自好不去想办法结交呢?这种天下朝廷命官争相巴结一个自宫的废人的畸形政局形成,是谁造成的?当然是皇帝的昏庸、制度的腐朽造成的,但崇祯不能去责备自己的哥哥,熹宗朝政治糜烂的责任只能由魏忠贤和巴结他的大臣来承担。
  犯“交接近侍”大罪第一人是刘志选,此人已经七十多岁了,万历年间,任合肥知县时,吏部考察不合格,罢官回家。——当时京官和外官的考察,尽管掺杂着派系斗争,但程序上还是非常严谨的,决不是认认真真走过场。刘志选在浙江老家闲居了三十年,曾尝过做官威风的他,一日也不能忘却起复。
  魏忠贤当政后,刘志选通过跑关系,得以复出,这类好不容易重新戴上乌纱帽的人,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位置,处事更是利字当头,不讲廉耻。《红楼梦》中的贾雨村便是这样一个人,考中进士,第一次进入官场,手段还欠圆通,心中还残存着一丝读圣贤书所培养的荣辱观,因此得罪上司,罢官回家。后来投奔贾府重新做官,再次出山后的雨村便吸取教训,很快成为一个办事老到、趋炎附势的标准官僚。刘志选和贾雨村一样,三十年的闲居,痛定思痛,为官之术炉火纯青,努力奉承结交魏忠贤,自然是他的最佳选择。由于他替魏忠贤做爪牙十分卖力,短短一年内就提升为正四品的顺天府府丞,帝国首都市政府的二把手,这人还不满足,大约是因为自己来日无多,决定赌一把。熹宗的正宫娘娘张皇后,十分贤良,对魏、客的野心洞若观火,常常提醒皇帝,因此魏忠贤十分痛恨张皇后。魏忠贤一直想设法让皇帝废掉张皇后,把自己侄儿魏良卿的女儿嫁给熹宗做皇后,如此江山可能真的能姓魏。皇后可不是朝廷大臣,想要撼动皇后,风险极大,一般人不敢出来攻击皇后。关键时刻,刘志选这位老将出马,上书参劾皇后的父亲张国纪,这攻击国丈爷也不是闹着玩的,大概是刘志选罢官后,家人饱尝了世态炎凉,比刘志选更能感觉权力的含金量,于是鼓励刘志选冒险,刘的儿子们竟然如此开导老头子:你年纪这么大了,肯定死在魏公公的前头,只要魏公公在,刘家的富贵就有保障。将来万一魏公公败落了,你已经死了,很难被追究。
  刘志选的上书主要内容是攻击皇后不是张国纪所生,而是他收养的一个囚犯的女儿,显然这是欺君大罪。好在明熹宗别的方面糊涂,唯独对皇后,对弟弟信王——后来的崇祯帝十分爱护,连魏忠贤身边的人都劝他做事不要太过分,万岁爷别的可欺,唯独重伉俪、手足之情。
  魏忠贤完蛋后,刘志选被论罪,最大的罪行是“倾摇国母”。近四百年前的大明,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帝制,但司法官员还得费尽心思从律法中找出罪名。最后有聪明人提议,法律虽无“倾摇国母”的罪名,但有“子骂母律”,以德治国的大明,忤逆不孝是大罪,打骂父母最高刑可以判处死刑。既然皇后是母仪天下,是天下人的妈妈,刘志选攻击皇后,就是骂自己的妈妈,罪该万死。刘志选自知难逃一死,干脆学习魏忠贤,上吊了断一生。
  七十多岁的儿子因为骂二十多岁的妈妈而论死,现在看来很荒谬,但在宗法社会这很正常,宗法社会是家国同构,国就是扩大的家,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家长就是皇帝、皇后。所以高阳还赞扬这个判决十分公平,他认为,“法律贵乎有弹性,尤贵乎言简而意赅,汉高入关的约法三章,定四百年上下信守之基,而至今精神不失,乃由于此三章约法出于人人谓然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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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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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即国法(2)



高氏这番论断我不敢苟同,尽管这番话包含有自然法的某些元素。这种判案方式在家长制的皇权时代,尽管能应付,但祸患无穷,法律弹性越大,判案者的自由裁量权也越大,也越能使有权者利用这弹性伤害弱势者。
  《明史·后妃传》载,“一日,‘马皇后’问帝(明太祖高皇帝):‘今天下民安乎?’帝曰:‘此非尔所宜问也。’后曰:‘陛下天下父,妾辱天下母,子之安否,何可不问。’”朱元璋极力防范后妃干政,因此他认为马皇后不该问老百姓是否安宁这类政事,可马皇后的回答让他哑口无言,既然国即家,国法即家法,国事乃家事,父亲可以管儿女,母亲为什么不能问儿女的生活状况呢?
  所以说,国法即家法,在明代有时候也不能自圆其说。当然,人家照样可以解释:夫唱妇随,一家子只能由老爸说了算,但当母亲的“过问、关心”是否应该在允许的范围内,因为这是“慈母”的分内之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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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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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身旁的“陆秀夫”(1)



历代亡国之君中,明代的崇祯帝死得最凄凉。1644年,农历甲申年三月,闯王李自成的大军攻破北京,三十五岁的崇祯皇帝让太监敲响紧急状态下召集官兵勤王的大钟。可平时那些在朝廷上慷慨激昂的大臣,无一人出现,早就作鸟兽散了。只有太监王承恩陪在旁边。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的崇祯皇帝吊死在紫禁城北面煤山的一棵槐树上。
  《明史·庄烈帝本纪》记载着崇祯帝自杀前所写的遗诏:“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临死前依然说“诸臣误朕”一则反映崇祯帝刚愎自用的性格,也反映了他失望之际的心情:你们这些大臣,世受国恩,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一个人也见不着,白养你们了!
  历史记载中,崇祯帝自杀前那几天惊慌失措,犹如一头困于笼牢中的野兽。
  三月十七日,李自成已经将北京城围成铁桶一样,崇祯帝还在御案上写了一句“文臣个个可杀”,密示近侍。尽管随即抹去了,但可见此时君臣已同水火,相互不信任到何种地步。这种情形下,很难指望有大臣和他一起殉国。
  十八日外城陷落,他问太监为什么没有京营兵护驾,太监回答说:“皇爷安得有兵?京营兵皆散,今惟有劝皇爷走耳。”走投无路的崇祯召新乐侯刘文炳等带家丁前来护驾。刘的回答是:“臣等何敢私蓄家丁,所有家人,岂能当贼?”刘文炳说的是实情,明朝从洪武帝开始,对大臣监控甚严,大臣如果自己训练家丁,那就有私练武装的嫌疑,可能危及江山,是大罪,而一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家仆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此时崇祯尝到了祖宗之法结下的苦果。
  当日崇祯将长平公主的胳膊砍断,叹息道:“汝奈何生我家?”命令太子化装逃到民间。他自己也趁黑微服到朝阳门,要出城,守门的不放行,说天亮再说。——这也是规矩,但此时李闯大军在外,稍微有点良心的人不会拘泥于成法,无论是城中哪一个达官贵人,能放出一个就可能救活一人,但此时守门的已生了异心,他们在为李闯守门不让人逃命,好日后邀功。崇祯扈从想夺门而出,守门的反而用大炮回击。他命令人去叫负责守朝阳门的朱纯臣来开门,可朱府看门的人说老爷赴宴未归。——此时哪能有闲心去赴宴,分明是托辞。走安定门,门闸太坚固,打不开。太子叩嘉定门想外逃,守门的官员周奎自顾自睡觉,兵士不理睬太子。
  一个皇帝连自己都城的门都打不开,这说明几乎所有基层办事人员都知道大明将亡,纷纷为自己找后路了,崇祯除了投降,绝无生路了。
  孔尚任写的《桃花扇》,虽是戏曲,但真实地再现了明亡当时社会的真实状况。提兵镇守武昌的左良玉,听说崇祯驾崩,唱了一出《哭主》,他捶胸顿足对着北方哭道:
  “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
  这曲《胜如花》道尽了孤家寡人崇祯帝殉国的凄惶,堂堂天子,竟然不如“飘蓬断梗”。
  李闯进城后,有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左都御史以及一些公侯、驸马自杀。这些人算是大明的忠臣,但我以为他们不降于贼是报朝廷之恩,未必报崇祯个人之恩。而投降的更多,大学士李建泰以下,包括兵部尚书、户部侍郎、工部侍郎等众多高级官员。明代文秉在《烈皇小识》中列了个长长的名单,共一百三十二人。文秉还特意点了几个关键的投降者的所为:
  “逆闯入都,首先劝进者,陈演(内阁首辅)、朱纯臣(就是以赴宴搪塞崇祯不开朝阳门让皇帝逃生的那位)也;向贼叩头求用,指斥先帝为无道者,魏藻德(内阁首辅)也;从狱中出而为贼策下江南者,张若麒也;其颂贼为救民水火,神武不杀者,梁兆阳也;代贼焚毁太庙神主者,杨观光也;大负先帝委任,终以拷掠死者,李国桢也;先帝求金不应,东宫出亡不纳,终赍盗粮,尽为贼有,负君辱国,贻恨千古者,周奎也。”除了这些大臣,还有崇祯很器重的守城太监,后开门投降的曹化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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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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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身旁的“陆秀夫”(2)


崇祯尸体被李闯军队发现后,停灵数天,《烈皇小识》载这些已投降的旧臣对先帝尸体的表现,“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过之。”——斜着眼睛瞟一眼就过去了,人情如此之薄!
  据《明季北略》记载,崇祯梓宫暂厝在紫禁城北面的河边,两个和尚自愿前来为大行皇帝超度,李自成的两大重要部属宋献策和李岩经过此地。岩对宋说:“何以戴纱帽的反不如和尚?”宋回答:“那些纱帽原是陋品,并不是和尚之品比官员强。”李岩再问:“明朝选士,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候选,可谓严格之至。为什么国家有事,报效之人不能多见也?”宋献策的回答是:明朝的国政,误在重制科,循资格。因此国破君亡,鲜见忠义。满朝公卿谁不享朝廷高爵厚禄?一旦君父有难,皆各思自保。新进者心想,我功名实非容易,二十年灯窗辛苦,才博得一纱帽上头。一事未成,哪有马上死的道理?此制科之不得人也。其旧任老臣又思忖,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方得到这地位,大臣非止一人,我就算一人死了也于事无补。此资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认为功名是自家挣来的,所以全无感戴朝廷之意,无怪其弃旧事新,而漫不相关也。
  这段对话,未必是信史,但多少反映当时一些有见识的士人对明朝情感之冷薄。科举是表面上的原因,本来明室仅仅把八股制艺作为笼络也是控制读书人的手段,读书人也只把它作为敲门砖。所谓忠义之说,远不能遮掩利益驱动的本质。所谓明朝养士三百年的“养”,和用草料养牛马差不多,多数士人哪会给它尽忠?
  清代定鼎中原后,追赠崇祯的谥号为“庄烈帝”,帝王死于宫外者为“庄”,而自杀很符合“烈”字。崇祯皇帝既不像汉献帝那样懦弱,也不像隋炀帝那样残暴,也不像南唐李后主、宋徽宗那样醉心于诗词书画而荒了国政,而是很敬业、颇思进取、一直想匡正爷爷万历、哥哥熹宗执政时的过失。因此崇祯的死更具有悲剧意义,比其他亡国之君博得了更多的同情。
  明朝养士三百年,最后大敌当前,这些食朝廷俸禄的人很多都这个样子,当然可以说这些人无耻、软弱。可他们天生就这样无耻吗?同样是读书人,宋末士大夫表现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度足让明朝士人汗颜。同样读孔孟书,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我们要比较一下宋、明两代养士的差别。
  宋代最后一个皇帝赵昺和崇祯帝相比,同样是自杀,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不是凄凉而是悲壮。大明和李自成军事力量的对比,远不如南宋和蒙元军事力量对比那样悬殊。蒙元是在扫平欧亚大陆,歼灭金、西夏,降服吐蕃、大理之后,包抄了疆土狭小的南宋。以武力最鼎盛时的蒙元来攻击弱小的宋,就如今日超级大国美国进攻伊拉克一样,胜负早定。即使这样,南宋独自抗击了蒙元几十年,直到1279年,宋朝君臣退守南海边的崖山。蒙元水师逼近,宋军在张世杰的指挥下,打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崖山保卫战”,因力量过于悬殊而失败。丞相陆秀夫背着八岁的小皇帝蹈海自杀。史载:“后宫诸臣,从死者众。”“越七日,尸浮海上者十万余人。”大战中与帝室失散的张世杰知道少帝已死后,领着船队再度出海,航至海陵岛一带海面时遇飓风溺死海中。
  张世杰、陆秀夫和在北京就义的文天祥被后人称为“宋末三杰”。而为大宋殉葬的士人远不止这三人,蒙古兵攻陷潭州(今长沙)时,岳麓书院几百个儒生全部战死。
  而明代呢?皇帝自杀时,身边连半个陆秀夫都找不到。清兵南下时,投降的大臣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江南一些缙绅起兵主要是以复社文人做领导,他们大多是不受重用或闲呆在家中的在野知识分子,如陈子龙,夏允彝夏完淳父子。如唐世桢,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清兵下江南后,跟随唐王抗清,最后被清廷杖死。《研堂见闻杂录》感慨:“忠臣烈士,不出于缙绅,而出于一青衿弟子,不出于食禄大臣,而出于偏藩几日之薄官,其为明朝结三百年之报,惟公一人矣。”而东南文人领袖钱谦益,口口声声要殉国。待到国亡时,小老婆柳如是劝他投河以成大节,钱说水太凉了,以后再说。他最终还是投降了清朝,没当成陆秀夫。连后来的清代皇帝也瞧不起这些投降的大臣,说汉族文人太柔弱,让他们入了《贰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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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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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身旁的“陆秀夫”(3)



明末文人无耻者、贪生怕死者众多,而整个大明,提倡理学是不遗余力的。读书人从小接受的是做忠臣孝子的名教教育,在旌表贞烈之士上,明代的皇帝花的功夫最多,可是他们培养出许多洪承畴和钱谦益。
  明代的教育为什么失败?关键是统治者并没有尊重文人,他们没有真正把文人当成有独立意识的人来对待,而是当成奴才来处置。明廷所要培养读书人的忠,乃是忠于一家一姓、带有奴性的忠,而非爱社稷、护百姓的大忠。
  可以说,从开国皇帝朱元璋开始,除了其间有孝文帝、仁宗、宣宗几个对文人不错的皇帝外,大多数皇帝和文人的关系是非常紧张的。朱元璋几乎是有意识地、有计划地改造文人,让文人的自尊扫地,气节不存。他动不动就打大臣的屁股,他赋予太学以下各类官学的管理人员有任意侮辱读书人人格的权力。到了他的儿子朱棣,更是变本加厉,灭忠于建文帝的方孝孺十族。
  方孝孺的灭族是当权者在向天下的知识层昭示一个道理:不要忠于道统和原则,而是要忠于最终的胜利者。
  明初朱元璋父子用侮辱人格的方式来对待士人。经过仁宗、宣宗等相对仁厚的皇帝执政,士人的正气也渐渐地又被培植起来,打屁股不再是耻辱,因为直谏而被杖,倒是一件足以自傲的荣誉。孟森先生说:“至明之廷杖虽酷,然正人被杖,天下以为至荣,终身倾慕,此犹太祖以来,与臣下争意气不与臣下争是非所养成之美俗。”(《明史讲义》)
  真正对士气产生根本性摧残的事情是明中叶以后两件大事:嘉靖朝严嵩当权杀直谏大臣,天启朝魏忠贤当权杀东林党人。此后虽有复社上接东林、匡正士风的努力,但一切来得太晚,真正能显达的总是那些无耻的文人,明朝士林演化成严重的逆淘汰生态。
  先说严嵩杀谏臣。严嵩父子当权时,杨继盛上书劾严嵩“十大罪”,被定为死罪,行刑的那天,围观民众皆流泪为之送行。高阳为此评论道:“明朝杀谏臣,自此而始;反激排荡,致使言路趋于偏激,由意气而戾气,国亡始息。说严嵩是明朝第一罪臣,亦不为过。然而此养奸纯出于世宗的姑息,世有亡国之君,乃有亡国之臣,于此又得一明证。”
  魏忠贤诛杀东林党人是明史上对士大夫最大的一次围剿,为首的是魏公公,但依附他而报私仇的文臣也不少,东林党人在政治斗争的技术层面几乎是不合格的,纯粹靠一股浩然正气支撑,而阉党控制了皇帝,又掌握了能随便把人处死的东厂和锦衣卫。东林党诸君子被拷掠的惨状,可说是空前绝后。东林党被灭后,士大夫正气几乎荡然无存。死在北镇抚司狱的东林党人之一黄尊素,他的儿子,就是那位明末有名的思想家黄宗羲,对君权提出质疑,对一家一姓的王朝不复有父辈的愚忠,他们对异族入侵、文化毁灭感到痛心,但对朱家皇朝的完蛋并不痛惜。这不能说没有父辈遭遇带给他的教训。
  这样有计划既“杀儒”又“辱儒”的王朝,哪怕把理学的地位抬得再高,让读书人念再多的孔孟圣贤之说,也只能培养一大批善于讲假话、作秀的文人。一个国家到了知识层无耻的地步,那就没救了,最后只能是“桃花扇底送南朝”,读书人的气节还不如妓女。
  而宋代和明代相比,则是相当尊重文人的。陈寅恪说:“欧阳永叔少学韩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记,作义儿冯道诸传,贬斥势利,尊崇气节,遂一匡五代之浇漓,返之淳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遗留之瑰宝,孰谓空文于治道学术无裨益耶?”宋代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和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正相反,朱元璋是想方设法来打击文人的气节,而赵匡胤则是想方设法来赢得文人的心,甚至给后世继位者立下具有宪法权威性的遗诏,规定不能以言论来杀文人。宋代养士三百多年,尽管王朝武力一直很弱,但文人多半能和朝廷同心同德,共撑危局。
  再说崇祯皇帝的个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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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7 17:25: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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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并非王土(1)



当明朝灭亡后,黄宗羲隐居乡间著书,拒不出仕。但仍然有人苛求他为什么不学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叔齐,还要活在大清的治下。黄宗羲辩解道:“田出于王以授民,故谓之王土。若后世之田,为民所买,是民土而非王土。”
  苛求黄宗羲的人,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土地制度是会变的,在周朝时,由于技术、制度等许多原因的限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仅仅是政治意义上的表述,可能还是一种产权现实。明清之际远不同于周朝,明清的土地产权已很明晰,自己靠买来的田养活自己,当然不是新政权的恩赐。
  2006年6月上旬,我去太原公干,顺便拜谒了心仪已久的晋祠。走过号称中国现存最早的立交桥鱼沼飞梁,我在宋代兴建的圣母殿前徘徊良久,仰着头看大殿走廊上方悬挂的一块块不同时期的牌匾,大多数内容是颂扬三千年前一段史实:“桐叶封弟”。如:“三晋遗封”、“桐封遗泽”、“惠洽桐封”等等。
  这个典故稍有些文史知识的中国人应当熟悉。《史记·晋世家》是这样记载的:“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予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这个典故引起我对中国土地制度的一些联想。
  太史公这段话叙述了两次土地流转。一次是通过战争的形式,“唐”这块地方被周王室收回去;一次是成王与弟弟两个小孩过家家,假戏成真,通过分封的形式,又把这块土地给了唐叔虞。
  如果用现代法律的、经济的眼光来分析这段史实,晋祠所在的这块土地的流转究竟是所有权转移,还是使用权或是其他权的转移?用武力抢夺固然是财产转移的一种非常古老的形式,而分封也很古老,它属于哪一类财产转移?
  我想是不是可以将成王封唐叔看成一次赠予的行为?成王的戏言,是一种赠予的口头合同,而桐叶代替珪成为双方履约的凭证。这一赠予合同的内容和履行,是有着礼制的严格规范。《汉书·地理志》说:“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成王封叔虞为第一等“公”,所以封地是方圆百里。而接受赠予是有附加条件的,即诸侯必须定期向王室上贡,王室受到战争威胁时,诸侯要起兵勤王。所以春秋战国时,楚国贡包茅不入,齐国带头提议伐楚;周幽王能烽火戏诸侯,以博宠妃褒姒一笑。
  那么,由此能不能说在周朝就真的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诗经·小雅·北山》)?周朝版图内的所有田土、山川、滩涂等等都是周天子的私有财产,他有任意处置权?一般人是这样认为的,海外史学家唐德刚也说,周朝封建之时(此封建非我们常说的五大社会形态之一的“封建社会”),“土地属于天子或诸侯,大贵族可以将土地‘封’与小贵族,但不得买卖,百姓黎民更不得私有”(《晚清七十年·自序:告别帝制五千年》)。但另一位研究土地制度非常有成效的史学家赵俪生则认为远古的周朝,还没有后世那么纯粹的土地国有制或土地私有制,他说:“井田制到头来只可能是不完整的公社所有制和不完整的‘王’有和贵族所有制的混合体。”(《中国土地制度史论要》)他认为周天子裂土封侯,“远远不是像后世那样按清楚不移的顷亩分授,而是极其粗略地按‘族’的居地划线(如‘少昊之墟’、‘殷墟’、‘有阎之土’、‘相土之东都’等)。由此可见,当时土地的‘王有’、‘君有’或者‘国有’,很大程度是名义上的,而实质则仍然属于一个古老的共同体”(《有关井田制的一些辨析》)。
  唐、赵两先生的论点,我比较认同赵先生所说。具体对照“桐叶封地”这段史实,我们就发现,封地的界线也是很模糊的。“河、汾之东”究竟指哪些地方?汾河从南向北流,在新绛拐了弯变成由东向西,在河津注入黄河。那么字面上的理解,“河、分汾之东”则是汾河以东、风陵渡至河津黄河段以东到太行山以西这片广袤的地区,何止方圆百里?可见经济制度包括土地制度在内必然受制于生产力水平和技术。也就是说成王只能粗略地将一块封地送给弟弟,不可能将田亩、人口登记造册,产权明晰、数目清楚、界线明确地将土地所有权转移给唐叔。自然不可能按照现代产权制度的概念去理解,认为封地内所有的土地都是唐叔虞的,只能是象征意义上属于他。比如,在那些被晋国君主又转手赐给贵族的“公田”之外,小老百姓在荒凉的地方自己开垦一小片“私田”究竟属于谁的呢?《诗经》、《左传》中不乏“公田”、“私田”的并行记载,《孟子》中说道周朝井田制盛行时,“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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